「這我知道。所以呢?」


    「可以讓我看看八百富的空屋嗎?當然,別讓佐吉知道。」


    每一處空屋都打掃得幹幹淨淨,但這簡陋的建築自不會上鎖,可自由出入。遊目四顧,並不見佐吉的身影,因此不需顧忌。


    「這容易。但隻能看一眼哦?」


    「好的,不要緊,現在隻看一眼就夠了。」


    八百富一家三口在此生活時,屋裏東西少歸少,總也是有家具,有鋪蓋,牆上有月曆,架上有花,而店頭自然有當令的時蔬——這曾充滿暖意的房子,如今卻空無一物。唯有陽光毒辣辣地曬得燠熱,反而令人不快。


    弓之助在一樓的起居間、灶下、泥土地一帶來回走動,隻顧盯著腳邊看。接著兩手往腰上一放,嗯了一聲,向平四郎問道:


    「姨爹,您知道這裏蓋成鐵瓶雜院以前的那家燈籠鋪,是什麽來歷嗎?」


    「不是很清楚。」


    「他們的屋子一定很大吧?」


    「是啊。不光是住房,聽說工坊也在這裏頭,想來也有庭院吧。再說,燈籠這東西,做的時候很占地方。」


    弓之助嗯嗯有聲,自顧自地點頭。


    「我之前曾跟姨爹提過向佐佐木先生學習測量的事吧?」


    「是啊,但我可沒跟任何人提起喔。」


    擅自進行測量與製作地圖是違法的,搞不好還會遭到斬首示眾。


    「先生那裏,也許有這燈籠鋪還在那時的平麵圖。燈籠鋪的藍圖,請當初蓋房子的木匠找找,就要得到了。」


    「你在打什麽主意?」


    弓之助不答,在空洞的屋裏壓低聲音。「我想,燈籠鋪的老闆或許與湊屋有什麽淵源。」


    「嘿?」


    「或者,他也可能是與湊屋的妻子阿藤娘家那邊的人。總之,應該跟他們有所關聯,不會是全然無關的陌生人。」


    「你啊——」平四郎覺得他是熱壞了。空屋的熱氣直擊腦門。


    「八百富的富平也是……」弓之助仰望著天花板繼續說道,「搞不好,與湊屋有什麽關係。可以設法調查嗎?」


    「調查……」


    平四郎慌了。看來,弓之助說這話,腦袋是很清楚的。


    「倘若富平與湊屋有關係,用不著去查,阿德就應該知道。她是第一個住進鐵瓶雜院的。」


    「不見得吧。」弓之助露出有些人小鬼大的眼神,搖搖手指。他定是刻意這麽做態的,有演戲的味道。


    「阿德姨不是神仙。別人刻意隱瞞的事她看不穿,別人說謊她一樣會上當。阿德姨人很好,善良又肯照顧人。可是,正因為這樣,即使她擅長把舊衣翻過來找出沒縫好的接縫,但是要她將人心翻過來找破洞,恐怕不在行。」


    「瞧你講得一副很懂的樣子。


    「對不起,天性如此。」


    不用說,平四郎也很清楚。


    「不能問本人嗎?問問富平。他身體似乎好些了,應該能說話了……」


    弓之助垂手望著平四郎。


    「姨爹,搜索調查這種事,不就是因為問本人就一切泡湯,才要悄悄進行的嗎?」


    「而且問本人,也不見得會說真話?」


    「正是。」


    平四郎望向無人居住、任憑日曬的格子門。泛黃的顏色教人悲傷。屋子要有人住才叫屋子。


    「要查可以查啊。」他搔著脖子回道。總覺得好像答應做什麽壞事般,有股內疚感。


    「一點也不費事。」托「黑豆」即可。


    「謝謝姨爹。」弓之助行了深深一禮。接著,稚氣突然重回臉上,拉著平四郎的袖子。


    「我們趕快出去吧。好熱,口好渴。」


    離開八百富的空屋時,弓之助匆促莫名,但卻像看到什麽令人不忍的東西似的,以心酸的神色回頭望,雙手唰地拉上格子門。這時,平四郎聽到他似乎喃喃說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平四郎心想,他終究還是在意出現在阿德夢裏的太助吧。


    來到佐吉住處,他在家;不是一個人,也不是和長助兩個人。美鈴來了。


    而同樣令人驚訝的是,她掛著那厚厚的夾鼻眼鏡,綁起那有著華麗刺繡的和服袖子,站在灶前。燙青菜的味道飄散著,一旁可見三、四片蛋殼。放在通風陰涼處的提桶,蓋子下露出竹葉,大概是生魚片。


    佐吉與長助一副被關進壁櫥的模樣,離美鈴遠遠地偎在一起。她看來開朗至極,而佐吉則是為難至極。


    「哎喲,自己跑來當現成老婆啦?」


    聽平四郎出聲招呼,美鈴一下子紅了臉。


    「哎呀,大爺就愛說笑,真討厭。」


    竟連說話都突然像個女人了,也難怪佐吉在後麵頭痛。


    平四郎一麵賊笑,一麵為三人介紹弓之助。佐吉吃了一驚上前來,正想鄭重行禮,平四郎還未阻止,弓之助本人便已打斷他了。


    「我是姨爹的外甥,卻也是河合屋這微不足道的商人之子,還請別行如此大禮。」


    佐吉一呆,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說的話也太鄭重了,少爺。我是這裏的管理人,一樣微不足道。」


    「那麽,我們就算扯平了。」


    聊了一陣子閑話,弓之助便緩緩捲起袖子,說要幫美鈴的忙。平四郎進了起居間,摸摸驚得瞪大眼睛的長助的頭,喝了佐吉泡的茶,擦了汗。


    「小姐是自己來的?」


    佐吉無力地搖頭。「今天是下女送來的,傍晚會來迎接。小姐說,在那之前要做好晚飯。」


    「那也不錯,就讓她去吧。長小弟也不會怕那個姐姐吧?」


    長助抬頭看佐吉,臉上的表情好像在笑。


    「不過,明知小姐是來這裏,湊屋還肯放人啊。」


    「聽小姐說,她揚言若不讓她來,就要在店頭大鬧。」


    「哈哈!要是讓那愛說閑話的街坊,看到即將嫁人大名家的小姐,露出內衣飛腿踹掌櫃的模樣,事情反而更難收拾。」


    「大爺說得還真輕鬆。」


    「抱歉啦,我就是那喜歡看熱鬧的人嘛。」平四郎吊兒郎當地說,這當然不是真心話。他既為阿德擔憂,也掛慮佐吉的內心。無論湊屋目的何在,恐怕他也是受了騙,遭人利用。


    即使如此,平四郎在場或許仍讓佐吉的情緒和緩了些,平四郎一問,他便將豆腐鋪搬家後之事;北町的管理人聯會因鐵瓶雜院住戶越來越少而出言譏諷之事;地主湊屋因此大為頭痛,特地派大掌櫃來了解情形之事,一一說出。


    「依大掌櫃的話,湊屋老爺說,看來鐵瓶雜院氣數已盡,幹脆讓住戶遷到別處,或者索性在湊屋蓋個宿舍供眾人住。」


    或許是心下自責,佐吉弓著背這麽說。


    然而,這話聽在平四郎耳裏,已不僅是可笑,簡直荒謬絕倫。麵對毫不知情的佐吉,竟然好意思厚著臉皮說出這種話。


    「你這麽勞心勞力,苦幹實幹,他們說得倒是簡單。」


    佐吉的背拱得更厲害了。「謝謝大爺為我說話,可是我……」


    「我知道。總右衛門是你敬畏有加的大恩人是吧?所以你要為他鞠躬盡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糊塗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宮部美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宮部美雪並收藏糊塗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