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喲,你是染料鋪河合屋家的少爺呀。原來大爺有這麽一個有錢有勢的親戚,我都不知道呢。」


    「那隻是我老婆的姐姐嫁過去而已,與我無關。」


    「聽說我娘當年是個野丫頭,當不了同心的妻子,才被嫁到商家去的。」


    「你聽聽這口條!阿德姐,我可是第一次聽到小孩子家這樣講話呢!」


    「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去看鍋子,別煮焦了。」


    「小少爺,你們河合屋裏頭,還有沒有一個叫染太郎的夥計呢?個子高高的,鼻樑窄窄的,下巴長長的,膚色白白的。我跟他很熟……」


    阿德打斷了久米,含笑對弓之助說話,一麵又往久米的腿一踹。


    「小少爺,你一定很熱吧。賣水的(註:本所深川地區為海埔新生地,井水無法飲用,因此衍生出販賣飲用水的賣水生意)好像來了,你去幫我叫賣水的來好嗎?順便到外頭透透氣。不好意思呀,謝謝你了。」


    弓之助一臉心領神會的表情,出去了。久米噘起嘴:


    「阿德姐真過分,怎麽突然踢人家。」


    「笨蛋!怎麽可以在小少爺麵前提起你以前的相好!」


    「染太郎可是個好男人呢!情意最濃了。」


    「你現在已經是賣滷菜的了,要講究濃淡,在調味上講究就夠了。」


    「這樣人生多無趣呀。大爺你說是不是?」


    「吵你們的,別來問我。」


    弓之助將賣水的帶來了。趁阿德去招呼,平四郎悄悄問久米。


    「豆腐鋪搬走了,沒人要搬來嗎?」


    久米搖搖頭。「這會兒沒聽說呢。」


    「佐吉正埋頭一個勁兒地打掃哪。」


    「真可憐。」久米唉聲嘆了口氣。


    「枉費他那麽賣力。最近,連外頭都有人說三道四了。說鐵瓶雜院又是殺人又是久兵衛爺走人,開始倒黴,大概沒救了。」


    「什麽有救沒救?雜院又不是人,哪來的壽命啊。」


    「才不呢大爺,就是有。」


    阿德拿濕手往圍裙上擦,一麵走回來。弓之助在店頭逗著狗玩。一頭尾巴捲成一圈的小狗,最近開始在鐵瓶雜院附近出沒。雖然是野狗,長得倒挺討喜的,眾人會餵些殘羹剩飯,日子過得相當不錯。


    「我可是住過不少雜院。年輕時比現在來得窮,連後雜院茅坑旁的房間都住過。我見過的雜院多著呢。」


    阿德望著弓之助又跑又跳地與汪汪叫的小狗玩耍,一麵這麽說。


    久米自店後頭搬來醬油桶,什麽話都沒說,隻是極有默契地往阿德身後放,阿德便往上麵坐。過去,阿德做生意時從不會坐下,平四郎雖吃驚,另一方麵卻也寬心不少。阿德與久米,可不是一對好搭檔嗎!


    「不是說房子本身有壽命,但店家、雜院、租屋等,倒真是有相應的壽命。那是人聚集生活的地方吧?當然有氣數盡了的時候。有些是再三有人連夜潛逃,房客越來越少;有些是出了火災,把人全都燒死了。還有些是流行病讓人病得一個都不剩,後來就再也沒人搬進來。這不是頭一遭,我遇過好幾次了。」


    阿德以粗壯的手臂環抱自己的身體,對平四郎露出略顯疲態的笑容。


    「久兵衛爺一走,鐵瓶雜院就這麽散了。這一下,大限就突然到來。這裏已經沒救了。不光是豆腐鋪,賣魚的阿箕好像也要離開了。」


    平四郎眉毛一揚。「箕吉他們有地方去了?」


    他心想,又是湊屋搞的鬼嗎?卻見阿德卻毫不猶豫地搖頭。


    「沒有啊。隻是在商量,覺得搬家的時候到了。我也在考慮呢,大爺。隻是,就算找到了新家,又不能找佐吉當保證人,得去找別的門路。」


    「我之前那裏的管理人可能會願意幫忙。」久米一點兒也不擔心,攪動鍋子。


    「你的意思我懂。我平日也不是在路上白逛的。的確,有些房子雜院會因為出過事,變得不好住。」平四郎說著,看著阿德。


    「但是,鐵瓶雜院既沒失火,也沒染上瘟疫,更不曾出過一個那種不得不連夜潛逃的房客。不說別的,這雜院蓋好也才十年,要說大限已到,也未免太早了點吧。」


    阿德聳聳較病倒之前消瘦許多的雙肩。「難說吧。也許該說是竟撐了十年才對,可能這塊地原本就不吉利。」


    「這真不像你會說的話。」


    阿德露齒一笑,但並不是愉悅的笑容。


    「因為,這裏原本是個不小的燈籠鋪,生意相當好,房子漂亮得很。不僅有住家,還有工坊,還請了包吃住的工匠。可燈籠鋪的老闆一出事,一下就倒了。」


    這件事平四郎也知道。燈籠鋪生意走下坡,不斷借錢,最後不得不賣掉房子土地,是湊屋買了下來,後來蓋了鐵瓶雜院——這是十年前的事了。


    「這裏打一開始,便留下那種不好的回憶,本來就不是能讓我們待得愉快的土地啊,大爺。」


    平四郎皺起眉頭。往久米一看,她也一臉為難地眨巴著眼望著阿德。弓之助則正隔著狗兒與街坊的孩子說話。那是個可愛的女孩。手腳還真快。


    「這都是阿德姐最近心情不好啦。」久米打圓場似地說道,然後看看阿德的臉色。「阿德姐,可以告訴大爺吧?」


    阿德默默以圍裙擦臉。


    「什麽事?」平四郎問久米。她稍微壓低聲音:


    「大概十天前起,阿德姐就常夢到死去的太助。」


    「八百富的太助?」


    「不然還有哪裏的?」阿德口氣有點沖。「對啦,就是那個滿身是血死掉的太助。」


    「別這麽凶啊。那麽太助跟你說了什麽嗎?」


    「什麽都沒說。隻是恨恨地瞧著我。我拚命拜託他,要他趕快轉世投胎去。我說,你是很可憐,但阿露也是千萬個不得已……」


    話沒說完,阿德便嚇然收口。表麵上,太助是被正次郎這個曾在「勝元」廚房工作的人殺死。表麵上,「殺手」的真麵目已然以此為定論。


    「我不想再待在這雜院裏了。」阿德將圍裙下擺揉成一團說道。「我也常跟阿箕他們這麽說,阿緣他們也說想搬家。誰會想住這種有一戶沒一戶,空蕩蕩的雜院啊!」


    平四郎想起今天一早自己所做的夢。內心一角則思索著,阿德為何會夢見一臉怨恨的太助呢?是因為阿德雖然毫不知情,仍隱約感覺到太助之死不單純嗎?或者,正因為相信阿露殺了太助,對太助的悲憫之情演變為惡夢?


    「佐吉兄做得很好,」久米柔聲說道,「所以」我們也覺得很可惜。不過,大爺,與其讓佐吉兄在這裏吃苦也得不到回報,還不如到別的地方去,或許更好些。」


    簡直有如聽到這段對話般,官九郎自外麵上頭某處啼了一聲。它一叫,阿德頭也沒抬,便罵人似地說道:


    「誰教他要帶烏鴉來!」


    與阿德她們告別之後,弓之助顯得有些浮躁。平四郎心情欠佳,沒立時發現。


    「怎麽?要小解嗎?」


    「不是的,姨爹。」


    弓之助內疚似地縮起脖子。


    「我知道姨爹心情不好,可是,既然我已經知道一半了,鐵瓶雜院發生的事沒解決,我的心就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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