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二樓才發現,小倩已經上班去了,但她還是給我留了份早點。吃完早餐後,我在樓上樓下轉了一圈,雖然電已經被掐斷了,但幸好自來水還沒斷,最後幾天應該還可以撐下去。


    由於沒有電,午飯我隻能到外邊去吃。但是,和昨天晚上小倩的飯菜相比,這頓午餐簡直比豬食還難吃。


    下午無事,我在房間裏看了一會兒書,但隻要一想起昨晚這房間發生的一幕幕場景,就實在沒心情把書看下去了。挨到傍晚時分,當我準備要出門去吃晚飯時,小倩卻提前回來了。


    小倩穿著一條短裙,頭髮略微有些濕潤,身上散著一股洗髮水的暗香。不過,更吸引我的是她手裏提著的肯德基快餐。雖然,我一直很討厭西式快餐,但在這種非常時刻,能吃到肯德基已經很不錯了。


    天色全黑以後,我們點起了蠟燭,我不禁自嘲地說:“在燭光陪伴下吃飯,這是高級餐館裏才有的待遇啊。”


    當我旁若無人地吃光了我那份雞腿時,小倩卻幾乎沒怎麽動過,我抹著嘴上的油說:“小倩,你能不能吃一點啊,蒲鬆齡老先生可沒寫過聶小倩節食瘦身的故事啊。”


    但她卻冷冷地回答:“因為聶小倩本來就不食人間煙火。”


    晚餐收拾幹淨後,小倩忽然輕聲問我了:“昨晚——你為什麽沒留下來?”


    “這個嘛——”我尷尬地笑了笑說,“我看你已經睡著了,自然就不需要人陪了。”


    小倩不再說話了,隻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的眼神裏似乎還藏著什麽東西,卻迴避著我的目光。


    在幽暗的燭光下沉默了許久,她忽然又說話了:“上次你說過——你從那個去過荒村的大學生那裏,得到了許多古代的玉器。”


    “問這個幹什麽?”我有些忐忑不安地回答,“那些玉器來自於荒村的地下,就和我手上的玉指環一樣。”


    “它們真的都有五千年的歷史了?”


    “專家都鑑定過了,應該是的吧。”


    “能不能讓我看看?”她走到我跟前,盯著我的眼睛說,“隻是看看而已,不會動你的東西的。”


    不,我怎麽能回絕她這個小小的要求呢?我點了點頭:“好吧,隻是看的時候小心點,千萬不要弄壞這些寶貝,更不能把玉器的消息泄露出去。”


    “這個我當然知道。而且,除了你以外,我也沒有其他朋友。”


    我點了點頭,帶上了兩支手電筒,我和小倩一人一把,便走上三樓去了。


    踏上黑暗中的旋轉樓梯,小倩緊緊跟在我身後,在手電光線開道下,我們來到三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裏。


    這裏有我留下的一把扶梯,正好對著上麵天花板的窟窿。我用手電照了照上麵說:“要從這裏爬上去的,你害不害怕?”


    她的膽子比昨夜大了許多:“不害怕。”


    我點了點頭,一手抓著手電,一手抓著扶梯,好不容易才鑽到了閣樓上。然後,小倩也跟著爬上了樓梯,我緊緊抓著她的手,順便把給她拉了上來。


    黑暗的閣樓裏充滿了可怖的氣氛,老虎窗被爬山虎枝葉擋住了,一絲月光都照不進來。我隻能用手電掃視了一圈,許久才找到了那個裝玉器的箱子,感覺就像是在盜墓似的。


    在手電光束狹小的範圍內,我艱難地打開了箱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裏麵的玉器——玉琮、玉璧、玉鉞和玉龜、玉匕首。手電光照she著這些寶貝,玉器的表麵泛出奇異的反光,小倩在玉琮上輕撫了幾下,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了起來。


    我再看看周圍地宮般黑暗的環境,忽然想到了那四個已死去的大學生,當他們進入荒村的神秘地宮,麵對著這些玉器時,大概也有相同的感覺吧。


    小倩忽然嘆息著說:“現在我相信了,它們確實是五千年前的玉器。”


    “為什麽?”


    “因為我手上感覺到了。”她把手從玉器上挪開了,後退了一步說,“是的,當我的手指觸摸著玉器時,我真的感受到了它們的年齡。”


    “這就是女孩子的第六感嗎?”


    “也許吧,你快點把它們都收起來,五千年前的寶貝東西,我可不敢再碰了。”


    我點了點頭,又把這些玉器都收了起來,重新用舊報紙和泡沫保護好,放回到了箱子裏。


    然後,我拉著小倩的手說:“等一等,我還給你看幾樣東西。”


    在手電光線的指引下,我找到了那張梳妝檯,輕聲地說:“這就是若雲用過的梳妝檯。”


    “怎麽沒有鏡子?”她看不清黑暗中的鏡框。


    “早就破碎了啊。”


    忽然,小倩會意地說:“就像昨晚,她和她丈夫。”


    “對,一麵破碎了的鏡子,怎麽可能再復原呢?”


    說著,我拉開了下麵的兩個抽屜,把若雲和歐陽家的那些舊照片,還有兩本張愛玲的書都拿了出來。在手電昏暗的光線下,小倩緩緩翻動著照片和書,看著照片裏若雲的臉龐,她傷感地說:“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這些,我仿佛能呼吸到她身上的氣味了。”


    “是啊,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不,我和你的感覺不一樣。因為我是一個女孩,也隻有女孩能感受若雲的痛苦——她在嫁入歐陽家之前,一定是個有許多憧憬的女孩,她是因為深愛著年輕英俊的歐陽,才犧牲自己嫁入這間囚籠的。”


    “你說荒村公寓是囚籠?”


    “難道不是嗎?歐陽家是那樣保守和封閉,就算他們搬到了上海,也會把荒村的進士第古宅一起搬過來。是的,這棟房子就成了又一座進士第,所以才會起名叫荒村公寓,不過是在上海的土地上,重建了一個微縮的荒村而已。”


    她說的確實有道理,我也點了點頭說:“嫁入歐陽家,也就等於永遠地失去了自由,被禁錮在這微縮的荒村裏了?”


    “對,若雲嫁入荒村公寓後,一定經歷了很深的痛苦,但她又不願意表現出來,隻能通過眺望窗口的眼神,通過閱讀張愛玲的書。”


    小倩又嘆了一口氣,然後把這些舊照片和書,全都放回到了抽屜裏。


    “好了,我們走吧。”我輕輕地拉著她,向閣樓另一頭走去,忽然在手電光束裏照出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是什麽?”小倩立刻抓住了我的手。


    我仔細看了看,才吐出了一口氣說:“沒事,是個衣櫥。”


    “衣櫥?裏麵有若雲的衣服?”


    也許,是女孩天生對衣櫥情有獨鍾,她立刻跑到了衣櫥邊。在手電的燈光下,她緩緩打開了衣櫥的大門,一股黴味讓我們都扭過了頭。


    片刻之後,電光照亮了衣櫥裏麵,小倩突然尖叫了起來:“有死人!”


    我立刻緊緊抓住她說:“不,裏麵是吊著的衣服。”


    “什麽?”小倩總算回過了神來,仔細地往衣櫥裏看了看,在昏暗的手電光線下,那幾件黑色大衣看起來真像是吊死鬼。


    小倩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去,摸了摸一件顯眼的旗袍,絲綢都已經脆掉了,她隻能放下。她又摸了摸旁邊一件衣服,是件黑色全毛的女式大衣,看得出料子和做工都很好,在當時來說該是一件奢侈品了。


    忽然,小倩似乎在大衣上摸到了什麽,她的手停在大衣正麵的口袋上,裏麵似乎藏著什麽東西。她立刻把手伸進了口袋,那個口袋看起來非常大,幾乎吞沒了她小半條手臂。


    ——她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筆記本。


    手電的光線照she在筆記本上,小倩小心翼翼地捧著它,顯得異常激動,她興奮地說:“你看,這是什麽?”


    “藏在大衣口袋裏的筆記本?”


    這是一本黑色的硬皮本子,應該是五十多年前的產品了。我將筆記本輕輕地翻開,在扉頁上出現了一行娟秀的字跡——


    荒村公寓日記。


    這行字下麵還有落款——若雲。


    “天哪!這是當年若雲留下的日記。”小倩不禁失聲叫了出來,她伸手輕撫著扉頁,觸摸著若雲用黑色鋼筆留下的字跡,“她居然把日記藏在衣櫥裏,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也許本來就不是她藏的。”這時我把日記本合上了,我略帶緊張地說,“在閣樓裏實在不方便,我們到二樓的房間裏慢慢看吧。”


    小倩也點了點頭,於是我們帶著這本日記,從扶梯爬下離開了閣樓。


    我們匆匆回到二樓的房間,用手電實在是太別扭了,我又重新點上了一根蠟燭。當燭火重新照亮房間時,我和小倩都長出了一口氣,好像又回到了人間。


    終於,我們一起翻開了這本若雲的《荒村公寓日記》,卻發覺內頁裏缺損了很多,有許多頁被齊根撕掉了,這樣就使得日記殘缺不全了。我數了數剩下有字的頁數,總共是二十幾頁。


    不過,日記的第一頁卻完好地保留著,在頁首寫著日期——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二十日。日記是按照當時的習慣,豎直排列從右向左書寫的,一個個漂亮漢字顯現在我們眼前。


    在這荒村公寓的黑夜裏,搖曳的燭火映紅了泛黃的紙頁,我和小倩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真的聽到若雲在說話似的,一齊默念著《荒村公寓日記》的第一天——


    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二十日晴


    今天,是這本日記的第一天,也是我嫁入荒村公寓的第二天。


    對,昨天是我的結婚日子。


    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人們總說女人出嫁時是最美麗的,當昨天我披上潔白的婚紗,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時,我幾乎以為那是一個陌生人了——是的,鏡子裏的她是那樣年輕,那樣純潔,婚紗如雪一樣覆蓋著她的身體,然而,那是我嗎?我搖了搖頭,鏡子裏的她也搖了搖頭,我輕聲地說話,鏡子裏的她也嚅動著嘴唇。我不敢想像,從今天起我就要變成她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


    歐陽家的汽車等在我家樓下,媽媽陪著我下了樓,幾個女孩幫我托著婚紗,將我擠進了汽車裏。汽車到了荒村公寓,隻聽到鞭炮響個不停,許多人圍著我進了歐陽家,我一直都低著頭,甚至都沒看清這棟房子是什麽樣。大廳裏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清遠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正微笑著等待著我。他看上去是那樣英姿勃勃,目光裏透著自信的微笑,因為從這天起他將成為我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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