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蘇看著這道熱氣騰騰、令人垂涎欲滴的菜餚,放下對剛才那盤青瓜的依戀,再次食指大動。“別說了,快吃吧。吃完了再評價。”


    眾人一起動箸。第二道菜是一盤淋上濃厚湯汁的葷菜,從外表看有點像雞肉或鵝肉。穆雷嚐了一口,再次從心底產生震撼——肉質細嫩慡滑,口味層次分明、包羅萬象。如果把剛才那盤青瓜形容為清新脫俗的少女,那麽這道菜就像是一個經歷百味人生的美麗婦人——豐富、醇厚、飽滿,令人回味悠長。


    “這肉未免太好吃了!”老蘇吃下第一口,激動不已,“一道菜裏,起碼有上百種不同的味道,一一展開,最後又融會貫通。世界上,怎會有如此深沉、富有內涵的美食?”


    “不僅是好吃。”老餘感嘆道,“吃一口菜,竟然能讓我回味人生,憶起蹉跎歲月……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這時,老陳取下眼鏡,擦了一下眼角的淚花。大家驚訝地看著他,問道:“你怎麽了,老陳?”


    老陳仰麵長嘆一聲。“不知怎的,吃了這個菜,我竟然想起了我死去的老伴……”他淡淡笑了一下,“不過並不讓人傷感,隻是追憶起了以往的幸福時光。”


    老陳的話引起了大家的遐思,似乎每個人都因這菜的味道引發了一些感觸。


    大家默默夾著菜,一口一口細細品嚐,如同漫步回憶的長廊。


    這道菜快吃完的時候,食仙說:“我想問問你們,有沒有吃出來這是什麽肉?”


    “看起來有點像雞脯肉。”老何說。


    “別開玩笑了,”食仙立刻否決,“雞脯肉哪有這麽細膩的口感?”


    “我隻是說看起來像。那你說是什麽?”


    食仙顯然也答不上來,問穆雷:“你說呢,老穆。”


    穆雷緘口不語。過了好一陣,他遲疑地說道:“我覺得這道菜,很像一道失傳的古代珍饈——‘孔雀胸’。”


    食仙吃了一驚。“孔雀胸這道菜,據說明朝時期就已經失傳了,你怎麽可能吃過?”


    穆雷說:“我當然沒吃過,但我從一些古書上看過對這道菜的記載。據說宋太祖趙匡胤酷愛此菜,因為每次吃起,就會想起一個死去的寵妃。我剛才聽了老陳的一席話……”


    食仙捏著下巴上的一小撮鬍子。“你這樣一說,這道菜的肉質不似魚類,更不像豬、牛、羊等畜類,確實像某種禽類——但可以肯定不是雞鴨鵝之類的普通家禽,莫非真的是……”


    “但孔雀現在是保護動物呀,可以吃嗎?”老餘懷疑地問。


    “有可能是特禽養殖的新品種。”老何說,“不過,就算弄到了孔雀肉,也得會做孔雀胸這道菜才行呀。既然失傳了,那這家的主廚又怎麽做得出來?”


    老何是背著大門坐的,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這家的女主人正端著一道新菜走到了門口。這女人聽到他嘴裏說出“孔雀胸”三個字,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驚愕的神情。但很快,她恢復平靜神態,走進門來,將第三道菜擺上餐桌。


    這女人細微的表情變化,恰好被穆雷看到了。他盯著這女人看了幾秒,沒有露出聲色。


    第三道菜是一種味道鮮美無比的河魚,同樣贏得了六位美食家的一致好評。後麵的菜道道精彩,每一樣都堪稱極品。現在看來,那個中年男人的推薦果然不假,這家私房菜館的菜,連這些職業老饕都奉為神品,對普通人而言,就更不用說了。


    一連已經上了七道菜了,每一道都被吃得精光。眾人漸漸摸清了這家上菜的特點——不是迅速上滿一大桌菜,而是一道一道地上。廚師和上菜的人似乎估算著他們吃完上一道菜後,才把下一道菜端上來。如此一來,不但沒有浪費,而且每道菜都能在保持熱度的時候被吃完。同時下一道菜又會引起眾人新的期待。這種安排十分科學,而且能讓人在整個吃飯的過程中保持新鮮感和樂趣,幾個美食家都非常推崇。


    第八道菜和前麵的不一樣。前麵的都是一大盤或一大盆,但這次的分為六個小瓦罐,裏麵是鮮湯和一大塊方方正正的瘦肉。女人把六盅小瓦罐分別端到每個客人麵前,並告訴他們,這是今天晚上的最後一道菜了。


    以湯作為收尾,是一桌宴席的常規。但對這家私房菜館來說,卻似乎刻意在這個常規上創新。一般來說,最後呈上的這盆湯,都是以清淡為主,因為客人前麵吃了太多葷腥,總希望最後喝一口清慡一些的湯。但這個瓦罐裏的湯汁濃厚鮮香,而且那一坨方方正正的瘦肉,起碼有四兩左右。宴席最後,一般人都不可能還吃得下這麽大一塊肉。照此看來,這種安排很有可能造成浪費。


    幾個美食家顯然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況且前麵的菜他們都吃得精光,其實已經飽了。這個時候再看到這樣一大塊肉,都有些犯難。老陳不無遺憾地說:“這家菜館之前的每一道菜都非常好吃,上菜的順序和安排也無可挑剔。但最後這個湯……太濃了吧?而且這麽大一塊肉,我們吃得下嗎?”


    “確實,最後這道菜要讓這整桌菜扣分。”老何搖頭道,“雖說分量足是好事,但也得分什麽時候上。最後還上這麽大一塊肉,不合適。”


    老蘇說:“你們一口都沒吃就開始批評,這也不合適吧。我聞著這湯挺香的。”


    老何說:“我不是批評他做得不好,而是不該最後上這道菜。就算再香我也吃不了了呀。”


    食仙說:“那就吃多少算多少吧,總的來說,前麵的菜我們都吃光了,也不算浪費。”說著,他舀了一勺湯,用嘴啜了一小口。“嗯,香!真是太香了!”


    食仙用筷子夾起那一大塊肉,輕輕咬了一口,仔細品味。這時,另外五個人都沒動,看他吃了以後的反應。


    食仙嚼著嚼著,眼睛睜大了,然後滿臉紅光。他嘴裏嗚咽了一句什麽,大家都沒聽清,卻隻見他放下筷子,用兩隻手抓著這一大塊肉,大口吃起來。


    五個人看得目瞪口呆。食仙是他們當中最穩重、矜持的一個。以往就算遇到再好吃的東西,也總是做出一副不過如此的樣子,吝嗇讚美之詞。但現在他這種表現,顯然是眼前的美食已經勝過了一切,令他丟掉了一切偽裝和含蓄,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這美味之中。


    老蘇呆了一陣,望著自己那盅瓦罐,然後夾起那塊肉咬了一口。幾秒之後,他熱淚盈眶,發自肺腑地大呼一聲:“天哪!這是什麽肉?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吃的東西?!”


    說完這句話,他就像食仙一樣,丟掉筷子,捧起那塊肉啃起來,吃得比食仙還粗魯,就像是餓了好幾天一樣,全然不顧形象了。


    另外四個人現在顯然也想立刻品嚐,但看到老蘇和食仙這副失態的模樣,又擔心自己吃了之後也變成這樣,一時之間拿不準該不該吃。他們此刻還保持著理性,對老蘇和食仙的表現感到大惑不解——這種肉的美味,真有這麽誇張?


    穆雷終於忍不住了,他夾起自己瓦罐裏的肉,咬了一小口。


    目前還沒吃的老何、老餘和老陳望著穆雷。過了幾秒,他們驚訝地看到,穆雷的反應跟老蘇兩人又有不同。他在吃了這種肉之後,竟然渾身顫抖,麵露驚駭之色。


    老陳覺得有點不對勁,穆雷的表情不像是嚐到了美食,簡直像是見到了鬼。


    他試探著問道:“老穆,你怎麽了?”


    穆雷額頭上滲出了汗水,他雙眼圓睜,大張著口,筷子上夾著的肉滑落到了瓦罐裏,湯汁溉到了衣服上,他也全然不顧。好一陣過後,他突然望著老陳和老餘,駭然道:“這種肉……我以前曾經吃過!”


    第三節


    老何、老餘和老陳三人一起望著穆雷,問道:“你曾經吃過?在哪裏?”


    穆雷神色惶惑地說:“在我18歲那一年。”


    “啊,接近40年前?”老餘驚訝地說,“那這是什麽肉?”


    “我不知道……”


    “不知道?”


    穆雷突然站了起來:“但我這次一定要弄清楚!我要去問這個廚師!”


    “老穆,你忘了他們這兒的規矩嗎?不能打聽任何一道菜的食材來源和烹製過程呀。”老陳提醒道。


    “管不了那麽多了!”穆雷激動不已地說,“我吃遍世界各地,尋覓了近40年,就是為了找到這道菜,或者這種肉!現在它終於再次重現了,我說什麽也要問個清楚!”


    說完,穆雷離席而去。餐桌上的幾個人都驚呆了,不知道穆雷和這種肉之間到底有何淵源。


    穆雷走出正房,左右兩邊各有一間廂房。那女人每次都是從左側那間廂房裏把菜端出來的——由此可判斷廚房和廚師一定就在那個房間裏。穆雷走到那廂房門口,女人恰好從裏麵走了出來,她看見穆雷站在門口,問道:“穆先生,你們吃好了嗎?”


    穆雷調整了一下情緒,遏製住激動的心情,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是的,吃好了。”


    “菜餚味道可好?”


    “很好。”


    女人笑了一下:“那就好。您是現在買單嗎?”


    “是的,多少錢?”


    “一共960元。”


    “好的。”穆雷慡快地應承下來。從錢包裏摸出15張一百元的鈔票,遞給女人。


    女人遲疑地看著穆雷,並沒有接過錢,說道:“穆先生可能聽錯了,我說的是960元。”


    “我沒聽錯,隻是覺得今晚的一桌菜著實豐富、精彩,值我現在付的這個價格。”


    女人微笑著接過錢,然後從包裏摸出40元,連同超出的500元一起遞還給穆雷。“謝謝您的讚揚,但我們這兒的每桌菜價格都由當家的定好了,規矩也定好了——絕不打折,也不多收。”


    看來這招行不通。穆雷略微有些尷尬。將錢揣好後,他試探著說道:“我知道你們這裏的規矩,不能打聽食材來源和烹製過程。這些我都不打聽,隻請您告訴我一樣就行了——最後上的那道‘瓦罐肉’,是用什麽肉製作的?”


    “您這還叫不打聽嗎?”


    “我不打聽這肉是從哪兒來的,隻知道是什麽肉就行了。”


    女人笑道:“穆先生,咱們都是幾十歲的成年人了,玩兒這種文字遊戲,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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