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膳品居”這個地方後,穆雷最先想到的當然是兒子。他先打電話到膳品居預定了時間——定在下個星期三。再打電話給兒子,問他下周三有沒有時間和自己去一趟嶽川古鎮。但穆東城說,下周正好要到越南去製作一期關於越南美食的節目,去不了。穆雷隻有打電話給幾個老朋友,邀約他們一起去品鑑美食。


    穆雷的這幾個朋友,都是些五十多歲、對美食文化頗有研究的老饕。當然跟穆雷一樣,美其名曰“美食家”,個個都是在餐飲界極具影響力的人物。其中以穆雷名氣最大。他們得知穆雷又覓到了新的吃地兒,而且是家頗有神秘感的私房菜館,都毫不猶豫表示願意前往。六個人很快就湊齊了。


    星期三上午,穆雷和五個朋友聚齊後,開了兩輛車,直赴榔坪縣嶽川古鎮。


    車上,幾個老友談天說地。其中一個眾人稱為老蘇的胖子對此行明顯十分期待,搖頭晃腦地說:“雖然這家私房菜館我們還沒去,但我現在已可判斷,其主人一定是非常懂吃之人。”


    “何以見得?”老陳問道。


    “隻憑他定的一條規矩——吃飯的人必須6到8人之間——就能看出。”老蘇分析道,“一桌肴饌,必有一套完整的結構。從開始的冷盤,到熱炒、大菜,最後是點心和湯,如同一台完整的戲劇。這台戲不能一個人看,隻看一幕又不能領略其中的含義。6到8人正好。”


    “有道理。”老陳贊同道,“如此說來,那裏不興點菜,大概也是類似原因。真正技藝高超的廚師,如同心高氣傲的藝術家。必須依當天的心境和靈感,隨心所欲發揮,才能創造出最好的作品。如果點什麽做什麽,作品便隻有匠氣,沒有靈氣了。”


    穆雷開著車,聽後座的兩個朋友高談闊論,不禁笑道:“你們說得頭頭是道,但也隻是猜測。我有言在先,那家菜館我可沒吃過,要是沒有想像中那麽好,你們可別埋怨我。”


    “不怪你怪誰?”老蘇笑著說,“老穆,咱們說好,那家的菜咱們吃上幾道,要是發現言過其實,咱們立刻打道回府,你得重新請過。”


    “行啊,不好吃的話我請你們一人一桶方便麵。”


    車裏的幾個人一齊大笑起來。


    榔坪縣離市區並不遠,半個小時就到了。古鎮離縣城還有二十多公裏。十點半,美食家一行就到了風景優美的嶽川古鎮。


    這個地方,和極度商業化的麗江、鳳凰古鎮不一樣。嶽川古鎮沒有酒吧、工藝品店和如織的遊人,甚至連張報紙都買不到。這裏有的隻有清新的空氣,淳樸的原住民和閑散的慢節奏生活。能定居在這種地方,耐得住清閑和寂寞的人,自然具有超脫於常人的品性和氣韻。在這裏開一家私房菜館,顯然賺錢不是主要目的——這讓其主人顯得更像是世外桃源中的高人了。


    穆雷一行人在古鎮裏走走遊遊,中午在一家小餐館隨便吃了點兒東西,沒做任何點評。晚上才是重點。


    下午,老蘇提議先去那家私房菜館看看,穆雷不贊成。他說這樣一來,神秘感就減弱了,非得等到吃飯的時候前去,才能把這份新鮮感和期待保持到最後。


    其餘幾人也有此意。於是,幾個人找了家老茶館,每人泡上一杯清茶,坐在竹椅上納涼、聊天、發呆。倒也修身養性,雜亂的思緒都摒除殆盡了。


    六點鍾,穆雷按照名片背後所寫的地址,找到了位於古鎮老街的私房菜館。


    這裏是個老宅,青磚斑駁的院牆和縱橫左右的石板地盡顯歲月滄桑,大門上方一塊木板上篆刻的“膳品居”三個字,內斂中透露著大氣。


    幾個人走進四合院內,一個四十歲左右、衣著樸實的中年女人禮貌地迎上來,態度溫和,不卑不亢地問道:“幾位是之前預定的客人嗎?”


    “是的,敝姓穆。”穆雷客氣地回應。


    “是穆先生定的。幾位裏麵請。”


    中年女人帶著幾個人走進四合院正北方向的正房,裏麵一張木質圓桌,八張藤椅圍成一圈。房間裏布置並不華麗,但古色古香、清新淡雅,看上去令人賞心悅目。


    穆雷六人坐了下來。中年女人拿來一個漂亮的紫砂壺,挨著將每個人麵前的茶杯斟滿,說道:“幾位請先喝水,菜一會兒便上。”


    “好的,謝謝。”穆雷點頭致謝。


    女人離開了這間正房,估計到廚房去了。戴眼鏡的老餘小聲說道:“她是這裏的廚師?”


    “我看不像,估計是負責招呼客人和上菜的。廚師在廚房,沒有露麵。”老何說。


    外號“食仙”的精瘦老頭看著茶杯裏的白水,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說道:“這家有點兒意思。紫砂壺配茶杯,倒出來的卻不是茶,是白開水。”


    穆雷說:“白開水就對了。我以前寫過一篇文章,吃飯前最好什麽茶都別喝。不管是清茶的微澀還是紅茶的醇厚,都有可能影響接下來菜品的口感。”


    “照你這麽說,這家菜館真是有講究的。”老餘說。


    “別說茶了,我喝了一下午,現在就想吃東西。”老蘇期待這麽久,早就按捺不住了。


    “別急。要吃美味就急不得,尤其不能催廚師。火候差一點兒味兒就不正了。”老何說。


    “這我當然知道,怎麽可能去催,隻是說說而已。”


    說話的時候,中年女人從外麵進來了,手裏端著第一盤菜,放在木桌上。“請各位品嚐開胃涼菜吧。”轉身出去了。


    六雙眼睛一齊盯著這第一道涼菜——竟然是一盤極為普通的青瓜。選粗細均勻的青瓜,切掉頭尾,並不去皮,十幾根圓柱狀的青瓜像未經雕琢的原木般碼堆成三角形,看上去似乎是生的,沒有經過任何烹飪和調味。


    老餘傻眼了:“這第一道菜,竟然是生青瓜?這不是大熱天吃著玩兒的嗎,怎麽當菜端上來了?”


    “是啊,雖說隻是一道涼菜,也有點兒太敷衍客人了。”老何說,“這樣一道菜,如何體現廚藝?”


    穆雷多少有點尷尬。老蘇此時是真餓了,沒用筷子,直接用手捏住一段青瓜,說道:“管他呢,總比喝白開水強。”


    說著,他咬了一口青瓜,嚼了幾口,動作變慢了,表情漸漸凝固起來。


    “怎麽了?”老陳問道。


    老蘇沒說話,又咬了一口那青瓜。過了幾秒,他如夢初醒般睜大眼睛,大聲說道:“太好吃了!你們快嚐嚐!”


    另外五個人對視了一眼,懷疑老蘇是不是在開玩笑——一根生青瓜會有多好吃?但好奇之下,還是每個人都夾了一段青瓜,放進嘴裏。


    穆雷的牙齒剛剛“哢嚓”咬了一口青瓜,那慡脆的口感和隨之而來的清甜、鮮香便布滿整個口腔。他這才知道,這盤青瓜不是生的,而是用鹽水醃製過的。可說起來簡單,這恰到好處的口感和滋味,卻絕不簡單!


    未去皮的青瓜,會有些許生澀,口感也有點硬。但用鹽水醃製過後,由於鹽水的濃度大於青瓜細胞內的濃度,青瓜會失水而變軟,影響慡脆的口感。但這盤青瓜口感適宜,不軟不硬;鹹味也恰到好處,不淡不鹹。並且沒有其他任何譁眾取寵的調味。僅僅依靠青瓜本身的清香與鹽配合,達到最微妙的平衡,最大程度地引導出食材本身的美味。此菜簡直像未經世事、清新脫俗的少女般妙不可言!而仔細想來,具體的醃製方法、放多少鹽醃製、醃製多久,以及對青瓜本身的挑選,都極為重要。這盤青瓜粗細均勻,顯然也是精挑細選——如果大小不同的話,吸收鹽水的程度便會有所不同,形成口感的差異。


    想到這裏,穆雷不禁在心中驚嘆——僅僅一盤鹽水青瓜,仔細揣度之後,才發現隱含如此學問和奧妙。他們所謂的幾個美食家,竟然被這樸實的外表所蒙蔽,以為隻是未下功夫的一盤生青瓜。實際上恰好相反,廚師為這道菜所付出的時間和心血,可能超乎一般人的想像!如果一般人吃到它,可能隻會連聲讚嘆“好吃,好吃!”絕對品不出其中的韻味和道理。


    此時,同桌的幾個美食家,也紛紛品出了這盤青瓜的美妙。他們像從幻境中遨遊了一趟返回現實,讚不絕口。一邊再次夾起品嚐,一邊探討這盤菜的製作方老何說:“以我看,將整根青瓜醃製在淡鹽水裏,吃之前再去掉頭尾,才能讓鹽慢慢滲透,不至於令青瓜變軟。”


    老餘說:“但用此方法,估計要醃製好幾個月,甚至一年以上,才能令整根青瓜入味。這盤青瓜新鮮得就像才摘采的一般,如何做到這一點?”


    老陳說:“醃製方法必然非常重要,不能用一般的泡菜罈,也不能像跳水泡菜般隨意,可能大有講究。”


    “依我看,青瓜本身的選取最重要。”食仙說,“你們沒發現嗎?這盤青瓜清甜的口感,與市場上幾毛錢一斤的普通青瓜不可同日而語。食材的來源必然與眾不同。”


    這時,中年女人恰好端著另一盤菜走了進來。食仙立刻問道:“請問,這盤青瓜的原材料,是在哪裏買的?”


    女人道:“對不起,我們家立有規矩,客人不能打聽任何一道菜的食材來源和烹製過程。”


    食仙這才想起穆雷之前跟自己提到過的那幾條怪異規矩——看來果真如此。他隻有悻悻然地閉口了。


    那盤青瓜已經吃完了,老蘇顯然意猶未盡,問道:“這盤青瓜,可以再來一盤嗎?實在太好吃了!”


    女人不溫不火地說道:“抱歉,我們這裏每道菜隻上一次,絕不重複。”


    老蘇好像擔心再也吃不到這美味的青瓜了,著急地問:“永遠不重複?下次來也沒得吃了?”


    女人想了想,說:“下次就說不準了,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全看我們當家的。”


    穆雷對一臉失落的老蘇說:“好了,咱們品嚐下一道菜吧。”


    女人把手中托著的一道熱菜擺上桌。穆雷從來沒見過,問道:“請問這道菜的名字是?”


    女人放好菜後,莞爾一笑,“當家的還沒來得及取呢。沒有名字。”說完又離開了。


    老何回頭望了一眼女人的背影,對幾個朋友說:“聽這意思,這道菜是今天才研製出來的?”


    “我之前不就說了嗎,好的廚師就如同藝術家,要即興發揮才能創造出最好的作品。”老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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