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宵撚起衛驚鴻袖口的料子,摩挲一下,又抬頭望了望天色,伸出手攤開掌心。


    「降雨了。」


    太子和公主一路過前殿中殿,進書齋見了皇帝。


    他們依舊是規規矩矩的請過安後,皇帝留下了太子,讓人帶公主回去休息。


    皇帝側臥於榻,低低垂著眼,幾日不見又消瘦幾分。


    寢宮裏一股淡淡的中藥味,地龍燒得沒前些日子那麽烈,隻覺細汗。


    榻上的人抬起頭,伸手喚了方故煬過去。


    方故煬見父親張著嘴想說什麽又出不了聲,心中一沉,試探性地問了句:「父皇?」


    這老皇帝似都有些迷糊。


    恍惚間,聽了兒子這句喚,才回過神來,低聲說:「煬兒。」


    「兒臣在。」


    病中本就無精打采的的皇帝垂下眼,溫熱的掌心摩挲著這個最讓自己驕傲的兒子,有力卻冰冷的手。


    「過幾天出兵吧。」


    突然的指令,讓方故煬有些愣神,心裏開始打起鼓點。


    他努努嘴,盡量把自己的情緒憋回去,低下頭。


    「兒臣,請父皇指示。」


    「去西雲。」


    老皇帝咳了幾聲,心裏也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說:「西雲國命已盡,該下手了。」


    「好。」


    方故煬答,語畢腦子裏便蹦出一些讓他擔心的想法。


    皇帝見他走神,心下不悅,皺起眉來。


    「煬兒,如今天下六分,大裕,西雲,北國,木遼,南蠻,還有臨國,你可想好,如何打響這亂世?」


    方故煬點點頭,繼而思索一陣才慢慢開口:「先滅西雲,再是如今皇室虛空的木遼,臨國,南蠻,最後,最後北國。」


    「如今除了西雲,北國最為奄奄一息,為何不第二滅了北國?」


    「兒臣,一時想不出。」


    「總有理由。」


    方故煬頓了頓,道:「北國遲早會是我大裕囊中物,現在還不是時候。」


    「為什麽?」


    麵對父皇咄咄逼人,方故煬不得不有些厭煩,撇了俊俏的眉,也是忍得發慌。


    前些日子父皇召見淮宵入宮的場景歷歷在目,雖自己不知道談了些什麽,但他是不信父皇未有所察覺的。


    他嘆口氣,隻得輕聲道:「總會滅。」


    愣神一下,隨即補上一句:「若是父皇已有決心,那便早日出兵西雲吧。」


    「這幾□□中似波瀾不起卻是暗流湧動,煬兒切莫忽視了。」


    一向鐵血手腕的皇帝,難得伸出手摸了摸兒子的發,以一個父親的口吻緩道:「擇日出戰,喧兵而起,你和常將軍的兒子一起罷。」


    「兒臣鬥膽問父皇,是有意栽培常盡?」


    「是。」


    皇帝答,「將門虎子,明君猛將。常盡與衛驚鴻二人,天資不淺,這也是朕將你從小放到學堂的原因。錢權誘惑易,而情義斷舍難!」


    言及此處,皇帝有些激動,停聲歇息了一會兒,接著道:「太子,這二人,你掌好了,將是我大裕,不可多得的帝國雙璧。」


    太子內心一震,隨即暗喜。


    他彎腰拱手道:「父皇費心了,兒臣明白。」


    得了皇帝旨意,他向後退了幾步,躬身辭別。


    外麵天色漸暗,日落西垂。


    淮宵出了博雅堂,抬眼望去,似乎皇城的道上又鍍了一層薄薄的白色,寒意鑽入脖頸,風聲蕭瑟。


    見天色快暗了,也沒收到太子的口信。


    淮宵遣了幾個尾隨的侍從,帶上一個暗衛一路抄近道往太子府步行而去。


    眼前青石板路上也覆了雪,一眼望去長到望不到頭。


    淮宵裹著襖子,剛過一個轉角,突然察覺身旁一道人影閃過。


    那影子從旁邊疾馳而過,明晃晃利器泛出的白光也打了些在淮宵側臉上。


    「少爺小心!」


    隨從的暗衛一聲喊道,從身旁房頂跳下來,穩穩落地,抽了腰間長劍朝那刺客猛刺過去。


    不料那刺客的劍隨著手腕的動作一陣翻轉,腳尖踏到石板上也無聲響,在空中盪出一抹銀白,目標明確,速度極快地朝淮宵刺去!


    那一瞬間,淮宵多年來的習武經驗促使他下意識轉身側過,不料想下顎被劃開一道沁著血珠的淺口。


    「呲——」


    連帶著傷口一起開到鎖骨,衣衫被挑開,劍梢一挽,直取胸心。


    耳旁風聲呼嘯,淮宵躲閃不及,隨身暗衛急了眼,劍一晃砍上刺客的右腿。


    身上暫無武器的淮宵轉過身子抬腿給那刺客踢去,手肘屈起,狠狠撞上刺客的胸膛。


    後者被撞開幾米,腿也受了傷,坐在地上有些發懵。


    暗衛一個箭步上去點了他的穴,反手捆住。


    淮宵也沒多話,直接問道:「誰的人?」


    那刺客瞪他一眼,不吭聲,隻聽得耳邊一聲輕嘆,少年的聲音也變得大了些:「你說不說?我問你不說,我請太子來問?」


    見那刺客身形一顫,冷汗流下來。


    這大裕太子方故煬能耐極大又無情是出了名的,天下誰人不曉寧落蛇蠍洞不落裕太子,這番道理?


    他要你開口,你不得不開口。


    「你最好快說。」


    淮宵眸色一凜,徒增幾分寒氣。


    北國皇子雖淪落他鄉甘為質子,這氣勢卻是依舊輸不得人的。


    「是,是,大將軍府公子。」


    常盡?


    「少敷衍!」


    懶得跟他瞎扯,淮宵皺了眉,「你說不說?」


    「常公子,常公子,說太子和您……交往過密,會阻礙,阻礙太子登基以後……來年大裕滅北的決心!」


    淮宵愣了愣。


    這番話,至少後半句,他不是完全不信的。


    這種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過,他臉麵上仍然是顯然不信的模樣,招手換來暗衛。


    「把他帶回府上,等太子回來再說。」


    大裕太子和北國皇子交往過密,會阻礙太子登基以後來年大裕滅北的決心。


    刺客一句話,在淮宵心裏深深紮根。


    他裕太子鐵石心腸,胸懷江山萬裏,皇權天下,又怎會如此。


    多慮罷了。


    大裕皇城上空的寒風席捲,撥亂了淮宵身後長長的青絲縷縷。


    「啟稟殿下,質子在石子街市被刺,」


    報導的暗衛頓了頓,「輕傷。」


    方故煬的暗衛匆匆衝進府內報信時,正好常盡與方故煬正對坐著談過幾日出征的事情。


    桌案前懸一張疆土擴張地圖,兵符下壓著一疊疊墨跡未幹的戰術。


    聽聞這消息,方故煬眸中是狠戾之氣一閃而過,謔地一聲站起來,手放在拿了今日配於身邊的大刀刀柄上,語氣仍舊是穩得瘮人:「誰。」


    見那暗衛被這太子這番模樣嚇了一跳,常盡放下茶壺,拉了拉方故煬的衣袖:「殿下,別激動,隻是輕傷。」


    「是誰,」


    方故煬沒多話,正準備掀開幕簾朝外走,命令著自己的手下:「下去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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