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後, 他們終於到達了流放地。


    從京城到流放地的路程,就算隊伍中有著老弱婦孺, 三個月足矣。他們三人都是青壯年,卻走了足足四個月的時間, 是有很多原因的。一路上東張西望走走停停也就不去說了,耽擱的路程好歹有那路過的牛車馬車幫他們趕上去,最最主要的原因恐怕就是後來帶路的人變成了衛衍。


    讓一個不熟悉道路的人帶路,其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在冀州時還好,官道通達,還不至於搞錯方向。後來進了幽州,經過的地方多是荒山峻嶺, 走岔路就變成了經常的事, 有一次甚至在山裏兜了好幾天,到最後連那兩個差役也暈頭轉向,不辨東西。若不是後來冒出個打獵的山民幫他們帶路,他們轉得都快生出落草為寇落地生根的念頭了。


    如此這般, 在趕路和迷路間反複了無數次, 三人終於到達了流放地的某個礦場中。


    交接後,衛衍並沒有受到什麽為難。管理礦場的官員小心翼翼地接下了他這燙手山芋,例行訓話都變得非常客氣,聽那官員的言下之意,隻要衛衍不找他們麻煩,他們也絕不會來找他的麻煩。


    出現這樣的情況,當然是由於衛家的關係和皇帝的勢力早就滲透了這裏。這世上或許有人不愛銀子不畏權勢, 或許有人會為了利益鋌而走險,但是這世上的人總是會有各種各樣在乎的東西。皇家的暗衛從設立之初做的就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拿捏別人的弱點是他們的長處,趙石率領的眾暗衛自然知道該如何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來達到目的。


    礦場給衛衍撥了一個幹淨的單間給他居住,一路上一直在照顧他教導他種種生活瑣事該如何處理的胖差役還幫衛衍收拾了一遍房間,又叮囑了他一番才很不放心地和瘦差役告辭離去。


    就這樣,衛衍在這極北之地的礦場開始了他的苦役生涯。當然,比起其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流放犯,他的活還是很輕鬆的。


    這個礦場主要從事白玉的開采,另外還有一個小型的手工作坊做些白玉雕刻。衛衍一來就被分到手工作坊給一位老師傅打下手。


    那位老師傅姓袁,手藝精湛,人也很和氣。衛衍每天的工作不過就是幫他去搬運石頭,打磨雕刻好的成品,打掃整理。這些事情衛衍以前都沒做過,不過他人不笨,袁師傅也和氣,教過一兩遍以後衛衍也就能做得像模像樣了。


    過了兩個月,衛衍在袁師傅的指導下開始學習雕刻。袁師傅的人生感悟是“家有金山銀山不如一技傍身”,萬貫家財也會有散盡的那天,學會一門手藝活的話走到哪裏都會有飯吃,就算是流放,會手藝的流放犯也比不會手藝的流放犯處境要好。他觀察了兩個月見衛衍是個實誠人,做事認認真真吃苦耐勞不會表麵勤快背後偷懶,對長者真摯有禮照顧有加,雖然不是聰明伶俐到一點就透,好在勤能補拙,應該不難教導,便準備收他做徒弟。


    雖然皇帝說過以後要讓衛衍回去,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日後會怎麽樣誰也料不到,凡事做最壞的打算也未嚐不可。此時見袁師傅厚愛,衛衍就鄭重拜了師,開始認真學習手藝。袁師傅說得很對,有一技傍身,日後就算真的回不去在這裏的日子好歹能夠好過一點。


    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客商訂了一石獅,袁師傅看了好幾塊衛衍挑來的石料都不滿意,衛衍就陪他去石場實地去挑。


    “二號礦洞裏有一塊我估摸著合適,要不袁師傅進去看看?”袁師傅在這個礦場的雕刻師傅裏麵也算是排得上號的,見他進來,很快有相識的管事過來和他們打招呼,問了袁師傅的要求後,略想了想以後對他們說。


    “師傅您在這裏等著,我進去想辦法把它搬出來。”二號礦洞很深,衛衍擔心師傅的關節會受不了,自告奮勇要去把那塊石頭弄出來。


    後來發生的事有些玄乎,眾說紛紜,事實的真相除了後來負責審理的趙石外,大概隻有皇帝心中了然。


    那日衛衍進去沒多久,外麵就發生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岩石炸裂聲,地動山搖的劇烈振蕩竟然把二號礦洞的入口處給震塌了。


    趙石收到這個消息後連想死的心都有了。皇帝心愛的人不明不白地折在了這裏,皇帝怕是會失去理智的。他們這些跟著的人固然要下去陪他,至於這個礦場其他的人,恐怕也逃不過。


    當下他不再顧忌會不會暴露身份,直接找上門去,亮明了皇差的身份,逼礦場的總管趕緊組織犯人去把人挖出來。


    “大人,這是意外,礦場開礦出現這樣的意外很平常。”礦場的總管戰戰兢兢地對凶神惡煞臉色鐵青的趙石解釋道。這種礦洞塌陷的事很平常當然是假話,不過幾年有一次卻是正常。


    “是不是意外事後我會調查清楚,如果你現在不把人挖出來我保證你連解釋都不需要了。”趙石冷冷地回答。不是他要危言聳聽,而是事實就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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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組織起人開挖的時候,裏麵已經亂做一團了。這個礦洞裏麵有百來個犯人在開采。聽到炸裂聲,當時就有人想衝出去,不過已經是反應慢了,衝前麵的那幾個人被活活壓死在亂石裏麵,後麵的人退得快才撿回了一條小命。片刻之間,長達五百米左右的通道就被掉下來的石塊堵了個嚴嚴實實。


    衛衍當時在礦洞深處,隻聽到了聲響,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等他聽到眾人喧嘩的聲音上來的時候,進來的路已經被堵死了。


    旁邊的人有的歇斯底裏團團亂轉,有的癱倒在地絕望到無法動彈,有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要怎麽辦,有的瘋狂的要去搬那些亂石,還有些想去裏麵尋條出路。一旦遇到生死攸關的危險,每個人的表現都各各不同。


    “大家不要亂,先商量個辦法出來,再一起動手,人多力量大,這種時候分散開來怕是更沒有活路。”衛衍從來沒有被困在地底的經曆,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不過他此時的話含了內力喊出去,很快讓亂成一團的眾人安靜了下來。


    “怎麽辦?”


    眾人麵麵相覷,茫然了一陣後將目光落在了場中的長者身上。顯然,這種不知所措的時候,年長者的經驗比較重要。


    “從塌的地方開始挖。”


    “這樣挖可能會繼續塌,換個地方挖。”


    “地下也許會有出路。”


    “如果外麵沒人挖,光靠我們要挖到什麽時候?”


    ……


    可惜就算是年長者意見也沒法統一,再加上各個支持者,場麵頓時又亂成一團。不得已,衛衍隻能又一次做了維持次序的人。


    最後,總算商量好,派幾個人去地下找路,還有幾個人去弄水,其餘的人分成幾班開挖,不挖的盡量休息節省體力。挖的通道不需要太大,能夠過人就可以,已經塌下來起支撐作用的石塊都不能動,盡量從旁邊鑽孔打通。


    裏麵挖挖塌塌,進展緩慢,勉強挖出了一歪歪扭扭的地道。外麵又何嚐不是邊挖邊塌,唯一的優勢就是外麵加固的材料比較多,挖的速度要比裏麵快。


    饒是這樣,被關在裏麵的人再一次看到陽光也是三天後了。


    當最後一塊石塊被拿走,兩頭的犯人看到彼此的手時都歡呼了起來。這三天,無論是裏麵的人還是外麵的人日子都不好過。裏麵的人因深埋地底而恐懼,外麵的人則因為那個凶神惡煞的監工而恐懼。


    趙石整整三天都沒合眼,就算是吃飯也是在礦場吃的,裏麵的人一個個出來,一直沒看到他在等的那個人,他的心就不停地往下沉,以至於到最後看到衛衍扶著個人出來的時候他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看到趙石的時候衛衍也萬分驚訝,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原來,這一路上,他一直是在被照顧著的。被家人照顧著,被趙石照顧著,也被皇帝照顧著。


    “屬下失職,讓侯爺受驚了,請侯爺責罰。”好半晌,趙石終於能夠開口,直直跪了下去。


    外麵的眾人更驚恐了,驚恐的對象除了趙石外還多了個衛衍。能讓青麵獠牙的惡煞下跪請罪,這位怕是更惡吧。


    衛衍沒有說話,隻是走上前去緊緊擁抱了他。劫後餘生,如果那個人在眼前的話,他也很想緊緊抱住他。


    “關於此事屬下會給侯爺一個交代的。”趙石那時候鄭重起誓,不過到最後他給衛衍的交代卻是這是一場意外。當然,這世上有很多意外,所以後來礦場中有人因意外而亡也就不奇怪了。


    從那時候開始,趙石就明目張膽地跟在了衛衍的身邊。小小的手工作坊中,經常可以看到袁師傅的兩個徒弟麵對麵雕刻的詭異情景。


    第二年新年的時候,皇帝大赦天下,很多人被減了刑罰,衛衍也在其中。到了那年夏末,皇帝嫡長子降生,再次大赦天下,旨意到達幽州後,衛衍開始了第二次長途跋涉。


    這一次,他們的目的地是江南,同行的還有袁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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