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 沈莫就應召入宮了。


    “大統領很久沒來給哀家請安了,莫不是大統領和皇帝一樣, 也在為那件事怪哀家不成?”


    最近一段時日,太後與皇帝之間的關係日趨緊張, 雖然在人前他們始終保持著母慈子孝的融洽表象,但是暗地裏的嫌隙之處瞞不過身邊幾位心腹重臣的眼睛。


    太後當然是知道這點的,故沈莫應召入內,見禮賜座後,她懶得和他東拉西扯廢話連篇,直截了當地問他。


    “臣惶恐。臣近來公事繁忙,疏於入內請安, 還望太後恕罪。至於說到怪不怪的, 臣以為太後多慮了,太後這麽做都是為了江山社稷,想來陛下也是明白的。”太後可以直截了當,沈莫可不敢。


    天家母子失和的原因諸多, 林林總總, 複雜繁多,當事的二人都未必說得清,旁人更是難以猜測,不過像他們這般的近臣重臣,自然知曉其中的緣由,說一千道一萬,最主要的症結隻有一個。這個症結, 太後明白,沈莫明白,皇帝就算一開始不明白,事到如今恐怕慢慢明白過來了。


    “也許有一天,皇帝能夠明白哀家的苦心,不過他恐怕永遠無法諒解哀家。”聽他這麽說,太後無奈地笑了笑。


    當時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她也是思慮又思慮,她想到過他日皇帝明白過來以後的反應,但是為了江山社稷,她最後還是決定這麽做了。


    有些事總要給人一個機會,給人一個唾手可得的機會,誘惑著人亂了心神著了痕跡露出馬腳,她才好動手將首尾收拾幹淨。她這麽做,固然將皇帝置於了險地,但是這麽一來,她能不費力氣地拿到最正當的理由,不需要大動幹戈不需要生靈塗炭,不需要尋找各種牽強附會的莫須有理由,不需要冒著日後被史家攻訐討伐的風險,幹幹淨淨就能絕了後患。


    再說事前她做了多手準備,竭力避免有個萬一。偏偏天不遂人願,最後真的有了萬一。


    隻能說人力有時窮,天意不可違。


    太後當時考慮整個計劃的時候條理很清晰,取舍很明確,手腕足夠硬心也絕對夠狠,但是現在,她卻有些不是滋味。


    她原以為皇帝至少要過個幾年才會對此事有所疑慮,那時候皇帝心性俱已成熟,處世也已圓滑,就算對那件事心存不滿大概不會有什麽過激反應,沒想到才過了短短數月皇帝就開始起疑。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皇帝目前還隻是私底下有所懷疑,雖借著行刑的機會派人去了趟幽州,倒還沒有抓到什麽真憑實據。若真的被皇帝抓到了什麽把柄,以皇帝現在還稍嫌幼稚任性的脾氣,除了像現在一般凡事要在暗地裏和她唱反調之外,就怕連這表麵的客氣都難以維持下去。


    此事到了今日這般田地,太後不知道是該慶幸她把皇帝教得太好,還是要頭痛她把皇帝教得太好了。


    “太後多慮了。”沈莫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能打馬虎眼。


    既然當日太後選擇了那條路,就該估算到皇帝知曉後的反應,到如今就算後悔又有何益?


    “皇帝對哀家心存不滿哀家可以理解,但是這不是皇帝可以不顧皇室顏麵任性胡鬧的理由。大統領作為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無論如何也該好好規勸皇帝一番。”太後可以容忍皇帝在朝政上收繳權力的動作,卻不能接受皇帝在私事上任性荒唐至此,明知此事做得很不妥卻不肯聽人勸的無賴模樣。


    可惜她的規勸,皇帝因為那事在和她鬧脾氣,很明顯根本不打算聽進去。她不想和皇帝鬧得更僵,就不能對他硬來,隻好找人去勸諫皇帝自省以免把事情越鬧越大。


    沈莫受先帝托孤,奉命守護皇宮保護皇帝,又兼自皇帝幼時就開始指導皇帝習武健體,多年相處下來,情份自然不同。況且皇帝對他向來是半師半父一般敬重,往日裏再任性胡鬧的性子在他麵前都會收斂一二,要找人去勸說皇帝,沈莫當然是不二之選。


    “臣不明白太後的意思。”


    可惜,太後忘了,有這麽一句話叫做有其師必有其徒,反過來也可以說觀其徒便可知其師。皇帝裝無辜扮無知的演技一流,沈大統領同樣不遑多讓。


    “哀家明白大統領效忠的隻有皇帝,隻要皇帝開心就好,其他人的死活一律不會放在心上。隻不過那人又何其無辜,大統領真的忍心不管嗎?而且當日若大統領對哀家多提一句,今日的事就不會發生。哀家如今讓大統領去勸勸皇帝,也是讓大統領對當日的失察有個彌補的機會。”


    太後這麽說可不是平白無故要將責任推到沈莫頭上去,而是有一定的根據的。


    當日是沈莫帶人尋回皇帝和衛衍兩人的,太後可不會相信以沈莫的眼力會看不出事情有什麽不妥。但是沈莫為了討皇帝高興,硬是什麽都沒說,坐視所有的事情發生。現在她讓沈莫去替皇帝擦屁股,很明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若太後一開始就知道皇帝因為那三日的相處對衛衍有了不一樣的心思,早早就妥善處置了,怎麽會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怎麽會讓皇帝有了執著的機會?


    偏偏一步遲,步步遲。待太後發現事有不妥的時候,皇帝早就深陷其中。到目前這個地步不是不能處置,而是怕手段太過強硬,更加引起皇帝不滿損害他們母子間僅存的那點情份。


    所以,就算太後要動手,也會等到皇帝冷淡下來再另做打算,反正,皇帝從來不是個長性的人。


    不過,太後可以等待,耐心地等待最好的出手時機,並不等於她可以容忍皇帝任性胡鬧到這般地步。


    以前,皇帝不是不荒唐,但是他的荒唐明顯還有個度。皇帝每次將人留宿宮中,總會給個輪值伴駕的正當理由,這塊遮羞布就算再薄,隻要這布在,隻要沒人活膩了,就沒人敢來戳穿。


    而現在,他將人囚在寢宮,不讓人與家人互通消息,衛家就算不在意宮中那人的安危,就算想要假裝沒事,時日久了,恐怕也沒法繼續裝下去。更何況衛家明顯很在意宮中那人的情況,在意到要折騰起來了,他們這麽左折騰右折騰下來,這紙還能包住火嗎?


    太後想到這裏,心裏就開始騰騰地冒火。皇帝這麽做,簡直是不顧君王體麵不顧皇家顏麵的荒唐,若不慎傳揚出去,定會引起世人嘩然的。到時候,皇帝有這臉麵去麵對天下人,太後她可沒有這麽厚的臉皮。


    聽了太後的一席話,沈莫覺得自己何其無辜,他又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麽可能見了那日的情形就料到皇帝和衛衍之間會變成如今這般情形,又何來失察之說?


    那日他找到他們時是在一處塌陷的深溝裏麵,一個扭了腳腕行動不便,一個因傷口發炎而高熱昏迷,因敵我形勢不明不敢隨意點火,隻能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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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莫見到他們二人時,他們的確是衣衫不整,不過在那種情況下,解了外袍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是非常正常的選擇,以沈莫正常人的思考模式當然不可能出現任何不正常的想法,而且沈莫敢說皇帝當時心裏也不會有任何不正常的想法,隻要是腦子稍微正常一點的人,在當時那個生死未卜的關頭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雖然後來發現皇帝被壓到半身麻痹時讓他小小驚訝了一把,但是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他隻有腦子不正常了才會去太後那裏多說些什麽。


    而如今,就因為他當時腦子沒有失常,太後竟然會說他有失察之過,沈莫覺得自己的冤屈快趕得上“六月飛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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