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李世民接到渭水邊境守將的戰報,當即決定率兵親征。3


    北人視土地如同自己生命,揮師侵占土地不止是為了搶奪女人和馬匹,更是為了與新皇朝示威抗禮。若對此不理不睬隻能助長東突厥欲望的膨脹,縱容自己國土淪喪。


    此事若是換做高祖李淵,必然會為了彰顯自己仁義有嘉不管不顧,偏善於攻城略地的李世民不會如此守規,他明白戰時寸土寸金的道理,他會用盡全力阻斷東突厥不切實際的幻想,將幾大氏族匪類全部殲滅。


    昔日隨他征戰疆場的兒郎今朝已被榮華薰染得全身無力,必需接受再次烽火磨礪才能重拾昔日鋒芒。李世民深信,那些東突厥糾結的宵小隻需見大唐戰旗便會風聞而逃,此行再輕鬆不過。


    李世民卻不知昇平聽聞大唐需再次出征突厥時的心中惶惶難安,不知為何,昇平總憂慮他此次的離開必然會帶來後宮一場巨大風波,甚至有可能等他歸來時連天地也變了摸樣。


    昇平低下頭,靠在李世民的胸膛上,動作僵硬帶著隱隱的不安:「何時皇上才能歸來?」


    李世民笑著撫弄昇平背後垂順青絲:「少則一個月,多則三個月,朕必然歸來。」


    昇平沒有說話,隻是以手指繞他胸前墜佩,李世民看不透她動作背後藏著的心思,「怎麽,不想讓朕出征?」李世民眉目清朗,笑容揶揄,似乎在嘲笑她眷戀自己的溫暖懷抱。


    昇平晃晃頭,依然倔強不肯承認自己情感,唯獨手中的動作不曾停歇,人也不肯離開他溫暖的胸口。


    李世民握住昇平纖細手指,沉聲安撫:「朕發誓,一定會盡快回來。朕也不想與你長久分離。」


    昇平默然背過臉去,落寞的走到床榻邊,低下頭為侑兒掖掖被角,掩飾自己的擔憂和焦慮。這般憂慮根本無藥可解,全憑強撐著骨氣不肯展露。


    李世民俯身將昇平抱起,她倔強掙紮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糾結,他執意不肯放手用力束縛懷中的人,兩人別扭了好一陣才慢慢緩和下來。


    李世民輕輕拍撫她僵直的的脊背笑問:「朕可否將阿鸞此時的蠻不講理解讀為阿鸞在擔心朕的安危?」


    昇平咬住嘴唇昂起頭,李世民笑眯的眼底不見朝堂上的堅硬,眼底隻有柔軟暖融人心。他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頜,慢慢貼上柔嫩的雙唇笑著輾轉呢喃:「阿鸞不怕,朕一定會來,朕還要和阿鸞生育子嗣,還需教導太子執掌江山,做不到這些事,朕不甘心放棄自己的性命。」


    夜漸漸逼近,最後一縷餘光隨李世民抱起昇平的動作墜下窗角,他瞥了一眼床上酣然沉睡的楊侑嘴角上抿,將她籠在自己厚重的紫貂披麾裏,行至偏殿。


    李世民慢慢俯下身子,兩人跌落在錦毯上,她感受自己臉頰拂動的溫熱氣息,閉上雙眼等候他的親吻,可等了許久也不見麵前的人有後續動作。


    她驚異的睜開眼,正對上他戲謔的目光,猛地明白自己被有意戲弄了,便掙紮著想脫離他的捆縛。


    李世民見昇平又羞怒了隻得笑著握住她的纖細手腕:「朕在想,你的身子是否能經得住。」


    昇平頓時由臉頰紅到胸口,手指在他胸襟前上下滑動,並不親口回答。


    「還是說,你的身子已經大好了?」李世民小心翼翼的用言語確定。


    昇平再不想聽他猶豫的言語,抬起頭笨拙的吻住眼前溫熱的嘴唇。李世民身軀一震,怔怔看她刻意模仿自己素日裏的挑逗動作。


    昇平從不曾如此放開自我,偶爾為之,他簡直有些欣喜若狂。


    見李世民怔怔的表情似乎沒有反應,昇平懊惱自己的失敗,正想放開他的嘴唇卻被人摟住後腦狠狠地輾轉親吻。


    太廟策軍,祭典盛大,除仍存有男子出征女性親眷一律送行的風俗外,更增添許多煌煌天朝的典儀。此典儀由祭天,告祖,盟誓,策軍,出征五部組成,魏徵擔任禮部司禮與尚書長孫無忌持節侍立,李世民祭天告祖盟誓策軍時,文武百官皆跪在祭台周邊,隻等候大軍出征一刻的來臨。


    今日李世民重披玄袍黑胄,肩攜黑色雄貂長麾,足踏張爪傲龍馬靴,盔纓一縷明黃纈金彰顯其身份尊貴非比常人。他手握一柄寒青熠熠的重劍,身背蟠龍九曲金弓,再俯視昇平時如天煞戰神般懾人心魄。


    昇平一身素色衣裙腰纏玉色絲絛雙麵玫瑰佩,銀鈿斜插在髮髻,垂落在耳畔的碎花珠玉輕輕搖曳。她此身妝扮比起周圍錦衣華飾的宮眷命婦顯得萬分的不起眼,卻如同送君出征的妻子般殷殷盼人歸。


    李世民抿起嘴角,昇平昂首莞爾。他似在說,朕會盡快歸來,她似在想,臣妾願等君歸來。兩人四目相對,一刻也不忍分離。


    出征號角朝天轟然齊鳴,此刻,該由妻女母姐與出征將士一一送行,奉酒內侍捧著盛滿送行酒的金樽跪在長孫無垢麵前,長孫無垢今日著裝格外隆重,瞿衣敝屣長裙,紫綬左右斜掛,垂鸞鳳璽佩,似極了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後。


    長孫無垢靜靜看著眼前盛滿送行美酒的金樽,又望望李世民和昇平眷眷纏綿的夫妻情切的模樣,神色不可謂不複雜。


    號角再次催促奏響,長孫無垢不得不長籲口氣端起金樽行至李世民前,昇平與長孫無垢打了一個照麵,兩人不露痕跡各自向兩邊閃開留出空隙,長孫無垢越過昇平舉起金樽送至李世民麵前,「臣妾為皇上送別。」


    李世民見昇平和長孫無垢的尷尬神色,眼中似有無奈。此時此刻,他必須飲幹皇後送來的送別酒以示帝後和順,可他也知道看見此幕的昇平必然心傷。


    可是他垂首再看看殷殷注視的長孫無垢,臉色有些陰沉。


    長孫無垢至上次賜食事後,行徑已經萬分小心,言語消失,行動減少,若非他有意觀察,幾乎察覺不到長孫無垢仍留在後宮。李世民知自己欠長孫無垢太多,更無法在天下人麵前拒絕營造一個帝後和順的假話,所以他端起酒樽,以手指蘸酒,祭天,禱地,而後一飲而盡。


    長孫無垢得到李世民的認同甘心下跪,領身後命婦百官頌詞道:「臣妾祝皇上此次出征突厥馬到功成!」


    身後文武命婦內眷也隨長孫無垢齊呼萬歲,聲音響徹太廟內外,震盪天地。


    昇平此刻亦跪倒在人群中,靜靜的抬著頭,沒有隨之呼喊萬歲。李世民也在靜靜的看著她,似乎不忍別開視線就此別離。


    正如昨夜纏綿情濃時,他俯身在她耳邊所說的話:「朕一生不會厭倦你,也不會離開你。」


    此一句話化解昇平心中無數憂慮,雖沒有當下回答他的告白言語,卻在背靠他時竭力蹭去自己忍不住流淌下的淚水。


    相識六載,宮傾宮盛,她與他由相憎至相親,終究還是陷入無邊輪迴的宿命。


    他說他不捨得離開,她又何嚐願目睹他的離去背影?


    昇平努力露出笑容,給李世民最大的安撫。也許情恨愛愁都並非世俗人世能夠壓抑,她明知他的雙手沾滿自己臣民的鮮血仍不由自主的愛上。


    也許是命,無法救贖的宿命。


    李世民突然笑了,揚手策鞭,隨烈烈飄揚的大唐旗幟一馬當先走在軍隊前方,不再回頭。


    文武百官皆匍匐口誦萬歲,宮人命婦內眷悉數嚶嚶哭泣,馬蹄聲聲踏碎離別傷感,鐵甲錚錚見證遠征霸業,貞觀四年李世民首次征戰,牽動天下所有人的矚目。


    直至大軍隊尾整齊的走出太廟,眾百官內眷宮人才緩緩由地麵起身。


    昇平與長孫無垢相互對視,長孫無垢淡淡了神色,上前拉住昇平袍袖道:「元妃,漪波殿太過寒涼,你還是搬至棲鳳宮吧。」


    1頡利可汗,東突厥可汗,啟民可汗第三子。娶後母隋朝義成公主為妻,與大唐締結便橋之盟。唐貞觀四年大敗被擒至長安,受封右衛大將軍,五年後死於長安,贈歸義王。


    2薛延陀是敕勒部落聯合體。由薛與延陀組成。


    3李世民在唐初曾征戰突厥,在渭水一代與突厥締結便橋之盟。貞觀四年征戰東突厥領土,生擒突厥王。此處將兩次戰役並接一起描寫。


    竹蘭相證自清白


    李世民出征月餘,時節已入隆冬。


    朝堂上左相房喬公房玄齡,右丞魏徵,尚書右仆she長孫無忌,吳國公尉遲敬德,中書令褚遂良五臣共同輔政,皇後長孫氏在旁聆聽。


    當政前夕頗為順利,幾名朝臣也算互有配合。隻是不久後南方六郡遭遇百年未遇冰凍,萬頃冬糧幾乎顆粒無收,一時間災民怨懟不已,更有妖言惑眾者曰:此乃新皇she殺兄弟逼先皇退位的所行所為有失天道倫常而致,鄉間坊內議言非非漫天蔽日,謠言迅速傳入京城朝堂。眾臣聽聞悉數奏表,需尋對策盡快攘平內亂,清謠傳,庇聖德。


    於此同時,黃河因寒冬致使兩岸堤壩所用土坯開裂,此刻恰逢斷流時節,尚無人員傷亡,若臨三月,怕是天暖河開會水漫良田奪去百姓性命。


    又有北方就此戰報,高麗,百濟,新羅三國戰事又起,與大唐結盟的新羅央求大唐新皇加以庇佑保護,欲借軍隊十萬遠赴北疆協戰。


    朝事如此這般密集,任何一件皆是牽動國家命脈的大事,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魏徵也因此整日愁眉不展,他與左右臣公商榷多日仍是各自爭執無法定下對策,萬般無奈隻好請長孫皇後示下,偏偏長孫無垢生長在府內更善於家府治理,根本不懂得朝政其中的厲害,更無前後左右朝堂的功力也是棘手。


    戰報若送給遠征北方的李世民定奪,必定需要經數日,往返後已拖延處理最佳時機。可此時朝堂上佇立的五臣你我意見相左,無一願意由他人獨斷逞強,各個不肯退讓,非要做出個決定。


    長孫無垢瞧眼下境況越發的焦急不安。守謹非常明白眼前時局,上前佯裝攙扶長孫無垢雙臂,小心翼翼附耳對長孫無垢說:「皇後娘娘,奴婢聽說,當年獨孤皇後最擅調配國事,棲鳳宮元妃在獨孤後膝下聆聽教誨十餘載,應該曉得內裏門竅,還有當年煬帝出征時皆是元妃獨自打理朝政,必然明白如何決斷眼前事態先後。」


    長孫無垢回頭瞥了瞥守謹,神色變幻不定,她抿唇繼續坐在鳳藻案後聽下方五臣辯奏。長孫無垢怎麽會不知道元妃擅長指點朝政?隻是真要讓這個朝堂仇敵趁機參與朝政,就不得不忌憚他日她會借朝堂掀起風雨。長孫無垢和元妃向來關係疏離,如此至關節要的時刻,終究各懷心思不肯全然相信。


    守謹知自己的言語建議已經觸怒了皇後,立即噤聲收回雙手,恭謹佇立。


    辯奏,便是闡述己見,奈何三件事,五個人,竟研出十幾種對策來,誰也無法說服對方服從自身,朝堂上五個臣子不禁各自麵色漲紅,爭執不下。


    「皇後娘娘,臣認為此事仍需皇後娘娘自己定奪。」長孫無忌知道此刻正是妹子邁入朝堂最佳時機,自然希望將定奪的權力交奉在長孫無垢手中。


    反是魏徵與尉遲敬德二人聞言當即冷聲道:「皇上出征時隻說吩咐臣下五人聯合輔國,從未叮囑由皇後娘娘來定奪國事。右仆she如此之舉有悖綱紀倫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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