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平頓時大悟,立即搶白道:「皇上,臣妾恨秦王猶如世代仇敵,他弒臣妾皇兄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是來日漢王歸來,秦王無恙,臣妾也絕不會和秦王暗通款曲為太子蒙羞,臣妾此當頂天立誓!」


    「哦?」李淵輕笑:「朕如何知道太子妃殿下心中真正所想呢?萬一說辭反覆,朕又能怎樣處置太子妃殿下呢?」


    昇平後背已經出了大片冷汗,心中頃刻全部明白他要的是什麽,當即啞聲道:「我楊鸞對神明發誓,若與秦王做出苟且之事必當不得善終,生不入天,死不入地!」


    李淵聽見昇平的毒誓頓住身子,顯然他也不曾想過她居然敢發下如此重的毒誓。


    李淵回過神徐徐走上前,蹲在昇平麵前,親手為她解開纏繞在脖頸上的三尺白綾,整個人又恢復往昔慈祥般大笑:「太子妃殿下莫怪,朕也是個疼愛子女的父親而已。」


    昇平撫著脖頸上的火辣辣疼痛,心中依舊忐忑驚慌,還不敢接他的話。


    「建成為人性格剛烈,若他發現世民對太子妃殿下藏有異心,兄弟倆必然蕭牆禍起,朕不想百年以後在天上看見他們兄弟同室操戈。」李淵為昇平放下白綾後,緩緩站立,長嘆一聲:「既然太子妃殿下已經立下毒誓,朕就等著太子妃殿下和太子大婚的那天為你們親自主婚!」


    昇平此時已然笑不出來,隻能低頭不住喘息著。


    剛剛經歷了生死瞬間,背後大片的冷汗被冷風吹拂仿佛冰涼入骨的恐懼陣陣襲來。她知道李淵這次以三尺白綾做下馬威到底是什麽意思,李淵在向她證明,如今隻需他動動小手指就可以輕易要了她的性命,也同時警告她不要妄圖在他的眼底做什麽……


    好個謀算。


    李淵見昇平半晌不語含笑說道:「太子妃殿下好生準備著吧,太子妃這個位置已經太多人惦記著,別等不到大婚反而被人搶了去,屆時太子妃殿下可就真的在沒有護身符了。」


    昇平冷汗順著額頭涔涔而下,幾乎蜿蜒到領口。


    昇平知道自己差點又錯了一步。


    往日母後父皇可以應用各種計謀自如隻因他們佇立在權力的最高峰,沒有人膽敢反抗,也沒有人能因不滿冒犯了他們。可她現在隻是九重宮闕裏最軟弱的那個妃嬪,任何人都可以輕易結果她如同螻蟻般的弱小性命,所以昇平想要做任何事都必須能隱瞞住所有人的的眼睛,所有人的耳朵……


    也就是說,想要能最終勝利活下來,就必須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死了。


    李淵注視昇平顫抖的身子:「隻要朕還在這個位置,就不會任由國亡家滅,兄弟爭位,你知道嗎?」


    昇平匍匐叩首,狠狠以額頭撞擊地麵:「臣妾知道,臣妾明白。」


    以性命來做交換,她如何能不懂得。


    1代國。今山西省東北部,人民較為貧瘠。漢朝時仍有封底,至隋唐代王已是泛泛封號,很少會主持一國封地了。但,昇平擔心的是李淵會將楊侑放逐。


    2楊侑,隋煬帝楊廣之孫。隋煬帝長子楊昭早夭,楊侑被李淵挾持繼位半年即被驅逐,十五歲莫名暴斃,葬於陝西省幹縣陽洪鄉辱台村南500米處。侑:有寬恕的意思。


    3秦王府。唐朝太子東宮與內宮相分離,親王更是宮外而居,因為太祖李淵崇尚節儉,遂將宮殿名稱降級使用,而原本的秦王宮也被稱之為秦王府。


    血淚織就新嫁衣


    春去夏至,離李世民向南苗開徵不過三個月,昇平大婚的日期轉眼已至。


    昇平曾以為李淵那次威脅過她後會降低太子大婚的標準,豈料卻愈加奢靡浪費,外人不知皇上心中是何所想,也隻能遵旨照辦。


    太子東宮終於修繕完畢,一切皆照原本昇平所住的棲鳳宮陳設布置。輕紗垂幔裊影迴廊,殿門前處處彌散素桂香氣,隱隱籠罩著這座坐落在當今皇上耽耽注視下的人間仙境。


    東宮已經修繕完畢,皇上賜婚聖旨已下,太子建成來小殿的次數也理所當然越來越多。


    他時而與昇平在臨水迴廊前眺望極致美景,時而與昇平在宮簷下愜意臨摹書畫,兩人俊俏美曼的身影狀似親密徜徉在宮殿之間若仙子入塵,宮人常遠遠眺望感慨,竊以為哪怕傳說中的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惹人羨慕罷了。


    太子建成含笑凝視昇平,聲音卻異常低沉冰冷:「還有多久咱們大婚來著?本宮居然給忘了。」


    昇平聽得建成聲音不禁渾身一抖,垂低視線而笑:「臣妾與太子殿下明日大婚。」


    李建成取下昇平手中的紫毫蘸滿濃墨,嘴角還噙著陰冷的笑:「本宮非常高興太子妃殿下你時時刻刻記得這些。」


    夕陽餘暉為他陰戾麵容籠上淡淡金色,深似李世民的麵容又被平添些許莊重,今日此時,他心中明顯帶有沉重心事,大概心不甘情不願的他還在想著那位選擇自盡身亡的太子妃吧,畢竟血統裏流淌的皇族血液讓他為了皇位連心愛的女子也隻能被迫捨棄。


    一想起那個被捨棄的華良娣,昇平便緘默不語,似被什麽東西堵住喉嚨吐不出來。她遂提筆書寫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1


    李建成看著昇平的詩句睥睨嗤笑,也拿起金狼毫蘸墨,鐵劃銀鉤般寫下:狂勁逐我沖天地,逆浪展翼舞蒼穹。2


    他的字跡蒼勁剛硬,字字力透紙背,昇平望著太子所寫詩詞心中不禁一沉。


    身處太子之位理應尊養儀態,為的是來日一旦坐上皇位需有統領天下的寬廣氣度。而太子建成字裏行間隱藏的分明是被壓抑許久,想要從荊棘裏拚出一條血路欲展翅高飛的野心。若此詩詞是李世民寫出絲毫沒有不妥,因為他此生註定與皇位無緣,抒發一下壓抑心中壯情豪氣也不為過。但李建成是太子,卻依舊如此壓抑不忿……


    看來,附太子建成以千斤重擔的不止是李世民一人,才會迫使李建成有此不得施展的抑鬱。


    昇平猜測的惶惶胸口難免氣悶,人不住的咳嗽。李建成卻麵容含笑脫下自己身上輕紗迦羽的披麾圍在昇平身上。披麾明黃的帶子在她的下頜處輕輕勒緊,讓昇平想起那日李淵對自己的纏頸越發顯得驚惶。


    李建成抬手為昇平拂過額上被風吹亂的髮絲,似笑非笑道:「太子妃如東風憑力送本宮直達雲霄,所以太子妃可不能病,病了,本宮會摔的很慘的。」


    昇平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是勉強扯動嘴角緩緩低頭,恰似聽不懂般將李建成的話融入嬌羞中。


    見狀太子建成哈哈大笑,昇平則暗暗咬住舌尖,手腳冰冷。


    「明日大婚之夜,但願太子妃也能如此嬌俏可人。」李建成再次為昇平撫去耳邊發,昇平屈膝施禮,謹慎回答:「但願太子殿下也能如此疼惜臣妾。」


    昇平的回答似乎激起李建成一些回憶,人一時頓住,再開口時聲音又加了些許認真:「你放心,本宮一定會疼你的。」


    昇平畢竟少艾年紀,雖有國讎家恨夾雜其中,但一句男人發自肺腑的情話仍是讓她眼眶不覺發熱。此生她曾想過嫁的人隻有楊廣,哪怕連婚後恩愛的場景都曾憧憬過,可現實偏要她與他人共舉合巹同入錦帳,心中難免沉沉悲慟。昇平嘴角的笑容漸漸放緩,一點點收斂到心中某一角,像針紮的一樣疼痛。


    夕陽終在九重宮闕一端緩慢落去,天色泛起一抹詭異的紫色光暈,漸漸黑下的春夜風卷衣裙,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暖。


    李建成拉起昇平纖細的胳膊,他指遠處幽幽宮影笑著問到:「這宮裏太子妃熟悉嗎?」


    熟悉。深入骨髓般的熟悉。


    這座宮城每一個角落都有幼年阿鸞奔跑過的足跡,樹上,怪石後,池邊,甚至商議朝事的大興殿都遍布了她最後的童年記憶。


    李建成得意的低笑,摟住昇平的肩頭:「本宮想,從小生長在此處的太子妃一定知道怎麽坐上兩儀殿,怎麽走上鳳座。」


    太子的言語間透露著誌在必得的信心,也表明昇平是他登天時必需借用的階梯。此時的他才是真的李建成,一個隱忍在父親羽翼下,一個永遠被兄弟掩蓋光芒的人。


    他習慣生活在陰暗中,如魚得水。


    侑兒似乎能察覺到姑姑昇平的心結整夜哭鬧不休,昇平隻能不住搖動臂彎來逗他。才六個月大的嬰兒已經能雙眼盯著昇平質問,質問她到底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辱母是由皇上李淵送來的,昇平不得不用,但她會每次會命令辱母擠出奶來由長樂端給幼貓服用。長樂久在宮中服侍,這些招式也摸得清楚,每次回來都說貓兒有幸,昇平才敢給侑兒服用。懷中的小人成長的實屬不易,眼見著眉眼越發肖似楊廣,昇平也頗感欣慰。


    此刻侑兒已經停止哭泣,瞪著一雙黑黑的眼珠兒看昇平。昇平望住他,口中不知說給誰聽的呢喃:「不想姑姑嫁是嗎,所以侑兒就用哭來阻止?其實姑姑也不想嫁,可我們姑侄的性命都栓在這一嫁上,你說姑姑能怎麽辦呢?」


    侑兒似乎聽懂昇平的嘮叨,一雙柔嫩的小手揮舞著想撫摸昇平的臉。昇平眼眶發熱,低下頭,將輕輕埋在他的懷裏,悄悄將自己的眼淚蹭在孩子的衣襟上,不敢讓才幾個月大侑兒看見自己驚惶的眼淚。


    昇平還是害怕,她預感到李建成絕對不是表麵呈現那樣的斯文有禮,他學足了李淵虛偽的十分,最擅長做足表麵功夫,但背後的陰冷卻讓人毛骨悚然。她甚至可以預見自己未來的太子妃之路必定不會是坦途一條。


    「太子妃殿下,睡吧,明日即將大婚,禮儀繁瑣,太子妃殿下總要攢些精神應對。」長樂小心翼翼的說。


    昇平依舊逗弄著懷中的孩子,將手掌捂在麵容上,將笑意隱藏在掌心後:「侑兒,看著姑姑,姑姑馬上就要不見了,馬上……」


    「還有,嫁衣已經熏浸過了,沐浴香湯也已準備好。太子妃殿下現在可以沐浴更衣。」長樂不知自己還要說什麽,麵對昇平的不理不睬,她有些自言自語的忐忑。


    昇平手掌慢慢張開,露出一臉寂寞笑容,輕輕用指尖點在侑兒的腦門上:「好了,侑兒別看了,姑姑去沐浴了,明天是姑姑大喜之日,你要來嗎……不,你不能來,你是代王,你是前朝的皇子,所以你隻能在宮裏和辱母待著,你們一同祈禱姑姑明日大婚順利……他們會給咱們姑侄倆留會兒性命……」昇平說到此處幽幽嘆息著,她將侑兒放入長樂手中,「明天務必看好代王,你必須寸步不離。不許讓侑兒吃任何東西,也不許帶侑兒見任何人。」


    長樂謹慎的點頭,將代王小心抱好。


    昇平悄無聲息的走入偏殿,登上沐浴清池,而後一步步踏入溫熱的水中直至將頭埋入水中,溫熱的水漫過她絕美的臉頰,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眼淚的墜落,似乎,滿臉睡衣又沒有眼淚墜落。


    從水中鑽出,昇平吐出憋在胸口的氣息,耳邊能清楚聽見更漏聲聲,點點滴滴提醒著她即將到來的大婚。昇平慵懶的撩起水中的花瓣,一朵一朵,一瓣一瓣揉搓在身體上,輕輕洗淨所有昔日榮華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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