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平抱著侑兒坐在車鳳輦中趕到承天門外。


    此處已是將帥聚集,每個出征將帥先鋒都佩帶黑色披麾,風吹披麾在空中搖擺卷拂頓覺威風凜凜,仿若整個軍隊如大漠狂沙般撲麵而來。


    北族男子向來驍勇善戰,人不動,氣勢已經逼人百米。楊廣當年便是和他們交手從中獲取最後勝利,可見戰事之慘烈,沒有親歷過的人定是難以相信。


    昇平從鳳輦上徐徐步下,隨送別宮眷的人cháo一起想帥台上駐足遠望。


    數百名將帥先鋒昂首集合圍繞在李世民身邊,盔甲森然寒冷,麵容肅穆莊嚴。而此時李世民渾身彌散肅殺之氣,黑色甲冑配以黑色水貂披麾,仿若傲視群英掌控天下的戰神。隻有他能率領精銳打入南苗,一手平定天下叛亂為大唐奠定萬年盛世的基業。


    昇平恍惚,視線中的李世民幻化成楊廣,白衣金甲,正對她笑意盈盈。


    「歸來時,我將為阿鸞打造一座新的昭陽宮。」


    曾經的誓言,曾經的許諾,猶還在耳邊迴響,眼前的人卻不再是那個身穿九龍長袍的儒雅男子。昇平猛的閉上眼將淚水強忍在心。此時此刻,她不能軟弱,也沒有時間軟弱。她必須要完成剛剛謀定的的計劃,事關她和侑兒的性命,她必須要做。


    昇平深深呼吸,慢慢睜開雙眼。


    李淵正站在祭天台上為大唐英勇出征的將士送別,震天戰鼓齊鳴為大唐男兒踐行,沉重號角奏響為大唐兵將送別。李世民忽然高舉長劍,威懾住所有宮眷和命婦們的哭泣和不舍,而後熠熠閃著烏色光芒,絕然落下。


    「送別——!」禮官高喊,眾宮眷命婦齊齊上前,花色錦簇將冷血的將士們圍住。每人手中都端著一碗烈酒,她們的丈夫父親從她們手中端起酒碗,將士們開始高聲用北語頌詞惜別。


    「天高於我兮展翅翱翔,地大於我兮廣闊無疆……」


    長樂走到昇平身邊悄聲詢問:「太子妃殿下,我們也要上前送別嗎?」


    昇平瞥了一眼依舊佇立在祭天台上的李淵,以及他身後身著明黃龍袍頭戴金冠的太子建成,他們也正專心致誌的端酒頌詞。


    「當然不。」昇平小聲回答。此刻她一旦湧上必然會引起李淵注視,她不想惹怒祭天台上掌握她們姑侄生死的人。


    很快,李建成的視線穿過人群正與昇平對視,昇平心懷坦蕩向太子殿下翩然施禮,並沒有上前與他並肩。


    宮眷為首的拓跋麗容端著酒碗走上前圍住李世民戰馬。她一身紅衣紅靴,輔以紅梅披麾妝扮,立在乍暖春日讓人驚詫慡朗之美,她笑了笑:「二哥,你一定要凱旋而歸!」


    李世民看見拓跋麗容舉動有些皺眉,抬高視線望了望遠處。昇平剎那感覺李建成的目光同時也在自己身上冰冷掃過,她刻意低下頭並沒有對視李世民。


    李世民似沒有發現昇平身影有些失望。但出眾人意料的是他也沒有接過拓跋麗容的酒碗,直接翻身上馬。


    昇平抱起侑兒緩緩抬頭,與高高在上勒住韁繩的李世民恰好四目相對。


    李世民凝住,嘴角緩緩浮起笑意。昇平也不多說,在人群中俯身施禮後,叫過長樂低聲在她耳邊吩咐。


    長樂穿過眾多宮眷命婦徑直走到李世民所騎馬匹旁,對他道:「秦王,太子妃謝謝秦王幫忙送來代王,另勞煩您將漢王平安帶回,她等著你。」


    聲音很小,小到李世民勉強能從馬上隱隱聽到,隻是駐足馬前的拓跋麗容臉色大變,咣當一聲摔了手中的酒碗。


    「麗容,你年紀不小了,怎麽連個碗也拿不住?」李淵在祭天台上輕聲嗬斥道。原本想要當場發作的拓跋麗容知皇上這是在為自己找台階下,強抑住心中憤怒跺腳回到人群當中。


    昇平不說話,隻是淡淡看著李淵,轉身施禮:「皇上,臣妾來看出征隻是想祝大唐順利平叛。」


    李淵仰頭大笑:「好,借太子妃吉言,秦王必然馬到功成!世民,出發吧!」


    李世民勒緊韁繩沉默凝視原處隱隱可見的昇平,昇平則默默垂首似有千言萬語不曾說出,心中無限傷感的模樣。


    兩個沉默的人溶在喧鬧的人群中有著格格不入的曖昧,也許在李世民心中昇平還是有心於他的,畢竟此刻趕在千裏遠行前送別就是對他的依依不捨。因為不知此去萬裏何時能見,所以才巴巴的帶著孩子跑來最後一聚。他心頭一暖,笑容又多了幾分羞澀。


    隻有昇平自己知道,前來為仇敵送別,隻是在求一道護身符。


    此行若能大獲全勝,楊諒在南苗被擒,她們姑侄必死無疑。此行若是慘遭戰敗,李世民戰死疆場,她們姑侄也未必能活。昇平現在賭的最大賭注就是李世民會勝,但也因她送別情誼想方設法救她姑侄一命。


    「李世民阿李世民,你可知,我此時恨你入骨,恨不得你能被砍上一千刀一萬刀死在沙場?但我不能現在詛咒你,我要等你回來,你必須先保住我和侑兒屆時再去死也不遲。」


    昇平昂首朝李世民淡淡笑了,他看著她的笑顏久久不舍離去,似要將她看進心底去。


    出征大典,一個亡國太子妃隨性出現就能攪亂所有大唐朝君臣的全部心神。她用最簡單的動作,最簡單的言語,似一柄冰冷長劍穿透了太多有心人的五髒六腑。


    多少人因此夜不能寐。


    例如,李淵。


    深夜,昇平在小殿檢閱即將大婚準備的物品,紅煙羅,銷魂衾,金合巹,斷腸杯,每件珍貴華美的物品由宮人精心端捧著經過昇平眼前,每一樣都在用自身的品質的稀有炫耀著大唐君臣對此次大婚的重視。她漫不經心的看著,看著……


    突然,她看見宮人手中的一方碧色漆製錦盒,碧色錦盒上擺放一柄紫檀木雕鏤空的紈扇,大團牡丹花盈盈映襯著碧色錦盒的水色顯得越發嬌艷醒目。昇平伸出手從錦盒上拾起那柄紈扇,心莫名沉下。


    「太子妃殿下……」長樂見昇平出神,在一旁喚回她的神智。


    「嗯?」昇平覺得自己簡直疲憊極了,前所未有的羞憤一下子向她的身子灌了下來。這柄紈扇正是她曾經手握把玩過的那柄,昔日接見李家使節時曾掉落在李世民麵前,事後曾派宮人尋找未果,不料想居然被他拾去了,如今這柄紈扇又變成大婚禮物送了進來。


    他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送如此曖昧的象徵物件給她?原本昇平還能篤定李世民的堅定,如今也不那麽確信了,莫非,他示意斷絕兩人來往?


    不會,李世民在送別時眼底神色分明是留戀不舍,哪裏是準備和她斷絕的模樣?


    「太子妃殿下,皇上駕到了。」長樂囁嚅道:「前行內侍已經進宮通稟過了,怎麽辦?」


    昇平來不及再多想,已本能將那柄紈扇藏在身後後立即起身迎出殿門,而後在台階上躬身佇立,等待皇上到來。


    皇上李淵身後尾隨數名持燈內侍,一行人匆匆而來似有怒意,昇平顧不得儀態不整,隻能躬身施禮:「皇上萬歲。」


    身穿家常便裝的李淵停在昇平麵前許久,他不肯停止注視開口,昇平更是越發不敢隨意出聲直起身子,內裏宮人已經黑壓壓跪倒在地口誦萬歲叩首,唯獨昇平還是卑微站立著。


    李淵青灰色袍袖一揮:「都平身吧,太子妃殿下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昇平知道李淵一定不是為了慰問而來,但也假意感激點頭:「多謝皇上惦念,臣妾身體確實好些了,禦醫說不日即可痊癒。」


    李淵麵色陰沉的看看殿內擺放的各色珍寶:「哦,太子妃殿下在檢閱大婚物品?那,太子妃殿下對朕安排的一切都還滿意嗎?」


    昇平聽出李淵語氣不善,立即心中有所戒備,她毫不放鬆的恭謹回答:「皇上恩賜的一切臣妾自然都是滿意的,心中永遠感恩不怠。」


    李淵臉上的的笑容還不曾散去:「隻是朕看著東西還少了些,不如再把秦王府1送給太子妃如何?」


    秦王府,秦王府邸,李世民的新宅。李淵借鑑大隋皇子造就內廷宮變,除太子東宮依舊保留在內宮外,其餘皇子皆遷出外修府邸。


    「秦王功勳絕著,臣妾哪敢占他人所好。」昇平沉默半晌才敢謹慎回答。看來,她送李世民離別的曖昧舉動到底還是觸動了李淵的戒防之心。


    「怕的是他占了別人的心頭之好吧……」李淵狀似無意的輕嘆,負手舉步跨入殿內。望著他寬闊的背影昇平手尖已經瞬間冰涼,再回頭發現長樂麵色慘白顫抖成一團,竟似比她還要恐懼,昇平順著長樂的視線望去,直直看見原本在長榻上藏好的紈扇,明晃晃露出一角。


    昇平一驚,再來不及阻攔。李淵已經撿起紈扇掂在手中翻來覆去的打量,而後又瞥了眼一旁碧色錦盒上所寫的名字,原本陰沉的表情在宮燈搖曳下突然晦暗不清起來。


    昇平立即閃身入內,李淵還沒等她站穩已經舉著紈扇似笑非笑的道:「你想亡朕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大唐是嗎?」


    冷不丁甩過來的一句話,如千斤重,昇平還來不及辯解已經被李淵身邊隨侍的內侍一把按住,頸項上套上了細滑的白綾三尺。


    眾宮人被眼前一幕驚住,眼睜睜看著內侍們的手指緩緩收緊,白綾很快就貼住昇平頸項上的肌膚,幾乎再次將痊癒的傷口又勒出血痕。


    李淵又反覆掂量手中的紈扇,輕蔑的笑:「怎麽,大隋亡在你手,你不但不思悔改,還想借狐媚亡我大唐嗎?」


    昇平被白綾勒緊的喉嚨出不了聲音,但她明白李淵此次話中有話。說什麽她包藏禍心,根本就是他覺得李世民已經出兵,得勝而歸指日可待,眼下天下臣民又皆知道他是個仁厚明君,他盡可以在李世民救回漢王楊諒之前先結果了昇平,以免她妄圖憑藉曖昧在太子和秦王之間夾fèng求生。


    可見連高高在上旁觀的皇上都已知道昇平的心事,唯獨李世民還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昇平強撐起身子,為自己行徑沙啞申辯道:「臣妾若還存了那個心事,臣妾……咳,就該上前為秦王送行才對。」她不曾上前送別,自然就是謹守身份。


    「你以退為進的招數當朕看不出來?」李淵以眼神示意,兩邊行刑的內侍又驟然加重了力道,脖子上的白綾勒得越發緊了。


    「臣妾隻是想謝秦王送來代王給臣妾照顧,並無它意。」此刻昇平已經呼吸困難,再不停止行刑必定命隕,她手指顫抖著向長樂方向掙紮。


    長樂怔了一下,立即撲倒在李淵腳邊哀哀苦求:「皇上,若是漢王歸來見不到太子妃殿下迎接,皇上怎麽和天下人交代?」


    李淵低頭踢開長樂的雙臂抱附揚眉冷笑:「這世間認識昇平太子妃的就剩下你和漢王,都殺了不就沒人知道誰是昇平太子妃了?」


    昇平聞言突然心念電閃,剎那間反而放鬆下來。既然李淵已將善後的退路都已經想好,就沒有必要再花時間和她磨蹭逼問了,索性命內侍一下勒死她豈不天下太平,為何她脖子上套著的白綾分明還留著些許空隙猶豫不決?為何李淵似乎還想用言語逼她說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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