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塚子。奉先帝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誌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以清妖孽。


    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鬥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製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漢地,或協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勛,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力怠人傷城將破


    「邊疆來奏戰報,李世民已經攜兵闖過鹹陽1,鹹陽守將王庚當場戰死,副將林旭恆連夜開城門投降,李市民將王庚家眷二十餘口屠戮殆盡,城中百姓棄械投靠李家數以萬計,並將勸阻保長砍下頭顱懸掛在城牆上,叛賊曰……」


    「李世民說什麽?」楊廣頭也不抬,俯身專心繪製出宮水路圖,淡淡問道。


    「曰占領鹹陽從此號令天下,此時天下大亂乃民心所向,大隋此次必亡。」說罷楊素丞相匍匐在地:「皇上,如今我大隋仍有幹將二十餘人,兵馬過百萬,李逆賊膽敢來貿然西渡黃河,於霍邑1決戰未必沒有勝算。」


    楊廣怔了一下,擱了畫筆,望著水道圖輕笑:「既然你說有勝算,就打吧。」


    「可是,眼下內城的異動該如此處置……」楊素捋了捋下頜花白鬍鬚說道。


    楊廣抬起頭,原本溫暖的神色驟然陰狠:「殺!」


    丞相楊素渾身一僵,頗有些為難:「可,那畢竟是先皇後的親眷,也是皇上的親舅父……」


    忽然殿門外內侍跪倒奏稟:「皇上,鎮國公主求見!」


    陡然,內裏一隻羊脂玉鎮紙飛出正砸在內侍眼睛上,內侍疼痛難忍,捂住眼睛不住嘴裏哎呦哎呦叫個不停,其餘眾人皆紛紛下跪求饒。


    「是皇後娘娘,從今以後不要讓朕再聽見鎮國公主四個字。」楊廣沉聲,殿門外立即有聰慧內侍已經開口宣召:「皇上召皇後娘娘入見!」


    楊素知趣,隨即告退起身:「臣告退。」


    不等楊廣允諾,眼前華衣拂動昇平已經奉旨入殿,楊素與昇平打個照麵,不知該如何稱呼,麵色尷尬隻能躬身施禮:「皇,皇後娘娘……」


    昇平對楊素微微施禮,「左丞相好。」


    楊廣不理會楊素表現,坦然從皇位上含笑走下:「阿鸞,對新宮還適應嗎?」


    「臣妹來大興殿正是為此事,臣妹覺得冊封臣妹為皇後一事大為不妥,也不宜移宮。」昇平趕來的路上一刻不曾停歇,焦灼難安的她顧不得儀態,此刻近乎是質問的語氣。


    楊素見狀低頭退下,臨到殿門時,深深嘆息搖頭。


    不過楊廣對昇平嚴詞不為所動,隻是靜靜端著手中的圖,麵含得意笑容:「那事不急,來,阿鸞先過來看看朕新修的水道圖。」


    楊廣朝昇平伸出手,她即便是有再大的忐忑也必須強忍下來。


    昇平無奈的緩緩走在楊廣的身邊,他笑笑,指著手中畫卷給她看:「阿鸞你看,最後一條通往皇宮的水道已經修好。」


    圖畫中,連綿不絕的山川中偌大皇宮隻是天地間的零星一隅,狹長的水道迢迢千裏仿佛能通往天際,昇平一時說不出話來,滿腹的疑問都憋在胸口無法就此提出。


    楊廣欣然環住昇平的腰間,在她耳邊低低道:「還有十日,十日後,阿鸞就可以離開這座囚宮了。


    昇平驚訝抬起頭,目光與楊廣對視,他嘴邊的笑意加深幾分:「沒關係,隻不過十天而已,不長的。」


    水意漸漸氤氳了雙眼,昇平狠狠咬緊嘴唇:「可是天下……」


    大隋天下即將亡了,他卻想將她送出宮。


    楊廣低頭,緊緊抱住昇平。左右內侍見狀識相的低頭退去,隻剩下他們在寂靜無聲的大殿裏佇立不動。


    「天下是大隋的,你是我的。」楊廣說:「大隋管得了天下,你管得了我。」


    昇平眼中的淚水悄然湧起,楊廣抬手為她悄然擦拭,那張給予昇平希望的畫卷就這樣翩然落在錦色長毯上,無聲無息的扣了過來。


    他明知四麵楚歌卻仍要給她個未來可以期待。也正是因為如此,昇平才察覺此時大隋已經陷入怎樣的囹圄境地。


    燈影拖長兩人身影,在空曠的地麵上越發顯得落寞和蒼涼。


    楊廣拉起昇平的手似若無意的感嘆:「隻可惜,朕隻讓阿鸞做了十天的皇後。若是還有來生,朕許你百年如何?」


    昇平人有些哽咽,喉嚨裏艱澀幹啞難以言語。她雖眼中含淚卻不想給他看見半分,隻能強忍著不肯表露。


    楊廣知道昇平會來,所以才會在丞相楊素麵前擺出無所謂的模樣,但昇平太了解楊廣,他覺不會這般簡單放手,恐怕此時的他已然報定必死之心了。


    昇平抬起頭凝視楊廣,想要乞求一句關於戰局的真相:「大隋真的要亡了嗎?」


    楊廣始終含笑不肯回答。


    昇平嘆息,閉眼靠在楊廣的肩頭:「皇上總是在騙阿鸞,一次,一次,從未說過真話,叫阿鸞如何信你?」


    楊廣輕笑:「此次朕跟阿鸞保證,是真的,十日後一定出宮。」


    昇平的手指被楊廣輕輕拉起,用寬大的手掌按住昇平的,勾住小指,「看,朕願意與阿鸞許諾。」


    縱然知道楊廣所作所為是在刻意安撫,昇平還是偷偷放下心來,也許,事情還遠遠不曾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許那封密報隻是獨孤家糙木皆兵而已。


    畢竟他們還有將來,還有那多麽沒有做完的事要做,……


    「皇上!」門外有內侍再次出聲,楊廣迷離的眼神瞬間清明,他一手輕輕拍著懷中昇平的後背,一手不漏痕跡的示意殿門外的內侍噤聲。


    內侍瞭然皇上意圖悄悄告退,倒是昇平抬頭看了內侍身後的人一眼,極快,但已看個清楚。左丞相楊素正麵色焦慮的站在門外拱手垂目,見皇上與昇平相擁殿上,不禁迅速向一邊躲閃。


    昇平木然收回視線,長長嘆息,「臣妹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楊廣原本緊繃的身子突然放鬆許多,輕言寬慰昇平幾句:「好好睡,明日阿鸞與朕還要一起上朝,阿鸞是第一次坐在鳳榻,朕萬分期待。」


    昇平勉強扯起嘴角告辭,邁出大殿門口與楊素對視一眼,楊素花白的鬍鬚微微顫動,緘默低垂的眼目不露出絲毫感情。昇平:「左丞相怎麽又出而復返?」


    楊素倒退一步不禁拱手:「臣有事相報奏皇上。


    昇平凝眉:「京中一切可安好?」


    楊素神色有些慌張,隨後又坦然一笑:「有皇上督軍自然安好。」


    昇平聞言回頭,與楊廣相視,楊廣一閃而過的目光複雜莫名使得她心中□,已是明白。


    楊素因攜楊廣登基有功身兼二職,一是出謀劃策的左丞相,一是掌管天下兵馬的大司馬,他手握天下兵權,此時重入禁宮怕是京城凶多吉少,昇平蹩眉思索,腳步也越發沉重起來。


    「昇平……」身後突然響起楊廣的聲音,昇平一驚回頭再看,楊廣的眼中已經微微透出不舍,他嘴角微動,半晌沒有出聲。最終隻是化作囑咐一句:「夜深露重,記得多加件衣服。」


    這是楊廣從小到大第一次叫昇平的封號,也是楊廣留給昇平的最後一句關切話語。


    是夜,大興城都城驚變,不知從何處出現些許亂民,帶土製羽箭沾上火油,點燃後將其she往承天門,進軍守衛連夜調動東郊軍營的大軍鎮壓,暴動民眾沖擾不成,繼而四散奔逃,隨後隱蔽民家不見。


    禁軍守衛見狀隻能挨家挨戶搜查,奈何未能查到主謀。楊廣大怒,下令一旦搜出可疑人物不問緣由當即仗斃,檢舉可疑者重賞。


    一時間京城內外亂作一團,其中大有私生恩怨者,無不上書密言以圖報仇,一時間牽連民眾眾多,導致禁軍守衛竟然不足人去行施杖刑,隻能發現疑犯便就地砍殺。


    昇平得知此事時天已大亮,她顧不得梳妝浣洗,飛奔乘鳳輦趕往宮中最高樓處眺望,此時離亂民衝撞宮門已過兩個時辰,猶見煙霧繚繞下殘敗的月華門在晨曦中巍巍佇立,而整個大興城空氣中瀰漫血腥氣味。


    內城無數百姓哭聲震天,國不亡,近乎無以為償。


    昇平從心底發涼,猶如千層寒冰將她凍住動彈不得。禍事當頭,內伐平民,楊廣到底說怎麽了?這等同於自斷手足,自剜雙目啊!


    昇平不顧永好阻攔,披上外袍去見楊廣,鳳輦在大興殿外停下,人蹬蹬跑上玉階,行動過於匆忙,人不住的劇烈喘息。


    不料迎麵看見一排朝臣悉數跪在大興殿內叩首,楊廣正在紫金蟠龍寶座上怒氣大發,「不過是幾十個宵小作亂你們竟然無人能防,這就是你們跟朕號稱的數百萬精兵?」


    匍匐在他腳下的朝臣不敢出聲,大殿內靜如失音。


    楊廣冷笑:「李淵派入幾個jian細藏在大興城你們都翻不著,怎麽能帶兵打仗?」他冷哼一聲,淩厲目光掃視群臣冷笑:「怎麽,你們無言以對了嗎?」他冷冷側目:「宋老生。」


    朝臣中戰戰兢兢爬出一人,楊廣肅嚴神色,喝聲質問:「你昨夜在何處?」


    宋老生3誠惶誠恐的以頭叩地,「皇上,臣,臣在巡……」


    「臣在巡視新買的妾室別處?」楊廣嘲諷的問,揮手將九龍蓋碗啪的一聲拍在龍案上,擊個粉碎。


    宋老生被楊廣的怒氣嚇到言語不清,他拚命叩首:「皇上,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


    「萬死就不必了,一死足矣!」楊廣揮袖,語氣平淡得仿若隻是讓宋老生告退回家。


    幾名帶刀侍衛衝上來拖住宋老生雙臂拖拉出去,嘶聲力竭的宋老生口口聲聲都是求朝臣救他,大殿跪滿百人卻無一敢營救於他。


    楊廣端起內侍新換茶盞,見他哀求模樣不住蹩眉,隨手揮道:「仗斃!」


    群臣不覺將頭壓得更低,齊齊不忍再看宋老生所在方向。一陣陣慘叫在昇平聽來分外刺耳,不過也沒挺多久這位隋朝守護大興城的大將便再無聲息。


    楊廣越來越不像從前那個廣哥哥了。


    昇平站在殿門外,陌生的看著端坐在皇位上的楊廣。


    誰能想到,楊廣與她談情時專情脈脈,坐擁天下時又是如此陰狠暴戾。奪人性命在他眼裏已如家常便飯,而這一麵恰恰是昇平不曾覺察過的。


    昇平抿緊嘴唇,目光緊緊盯在楊廣的臉上,再從容不過的他根本不知道外麵已有她,仍是冷笑:「還有屈突通。」4


    話語間已有人霍然站起:「昏君,你昏庸無道欺父霸妹,人人得而誅之,我屈突通即便再有錯也是先帝舊臣,卻被昏君你無辜杖刑,你以何德服人?我屈突通並非裏通李逆賊之輩,但求以死報孝先帝,強過在昏君麵前受辱!」說罷憤然向龍柱碰去,剎那間鮮血噴濺,此人已軟綿綿癱倒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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