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招弄巧殺人作用得再妙不過。獨孤麋所發罪狀遠則十餘年,近則三五年,包藏至今必然有獨孤家做靠山才會如此。而新帝登基首要徹查獨孤麋重案,有心人皆知此事遙指登基大典上獨孤陀謀算過甚,惹了帝王大怒隱忍不得。


    此案牽連廣眾,獨孤家一脈數十支脈大劫難逃,鋃鐺入獄數十人,充軍發配更是千餘口。獨孤陀迫於形勢辭去郎中令之職避嫌,人則退居府邸閉門不出。


    楊廣旋立越國公楊素及為郎中令,並由親信左衛大將軍宇文化及1掌控禁軍兵馬,暗暗收買獨孤家所屬將士納為己用。


    一時間獨孤家人惶惶不可終日,如喪家之犬般向新君搖尾乞憐。


    昇平沒猜錯,楊廣深諳帝王之道,忍得登基那刻所有屈辱翻手覆雨的他也是令獨孤家往昔榮耀岌岌可危的人,哪怕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出自獨孤家身懷有孕的蕭皇後,也從不手軟。


    不知腹中孕育帝王子嗣的蕭氏住在昭陽宮可曾舒坦過,是否也會悲憫自己身世如此不堪。昇平不想前去探望,故作賢良也不願,隻因不知該拿怎樣心態麵對蕭淑儀隆起的腹部。


    新君不肯親近,鎮國公主避諱,一時間後宮趨炎附勢宮人內侍更行迎高踩低之勢,狠命擠兌作踐蕭皇後。


    昇平從登基那日再沒看見楊廣,可想而知新皇登基自然事物繁忙,來不及安撫她,也一定來不及聽蕭氏真的親口告訴他懷孕喜訊,除太醫院通稟三宮六院知曉朝賀,沒有喜宴,沒有賞賜,什麽都沒有……


    大業二年2,春華勃發時,皇上楊廣傳話來命振國公主昇平盛裝出席朝堂迎接使節的宴會。


    昇平與楊廣已幾月未見,慵懶的她本想要拒絕,卻發現明黃絲帛後有楊廣親筆書寫幾個蒼勁字跡:不許不往!


    他果真了解她,勝過她自己。昇平搖頭苦笑,將絲帛輕輕放在梳妝檯上。


    平心而論,昇平實在不喜歡這樣的場麵,明日來訪是兩年前與楊廣簽約投降的李氏叛賊,他們仰仗民風彪悍經常騷擾大隋邊民,楊廣曾幾次派重兵鎮壓,李氏一族銷聲匿跡一段時間後復爾又起,如此言而無信實屬討厭,隻是不知此次無緣無故驟然前往,所來為何。


    「說是帶了許多的珍寶貢品,要與大隋永結邦交。」永好為昇平梳了繁複髮髻,見她狐疑隨口回答。


    昇平聞言冷笑:「當年受降時,皇上不曾命他們納貢,兩年相安無事也沒見他們主動提及貢品以示孝敬,此時突然上門必無好事。」


    永好為昇平插了一支八寶鎏金鳳釵步搖抿嘴笑答:「奴婢猜想,大概是想求個公主嫁過去,或是將個女兒嫁過來兩件事吧,他們還能求什麽?」


    永好語音剛停就察覺昇平麵色冷硬起來,察覺自己失言,連忙又補充:「當然,怕也是為了別的。」


    昇平深深嘆息,嘴裏反覆咬著那幾個字:「嫁過去?嫁過來?」


    此時昇平才發覺,無論是選擇前者還是後者,她必然都無力接受。永好在身後以為公主需要貼心寬慰,再輕聲答:「嫁過去比嫁過來好,聽說北蠻女子生性放蕩,怕受不了咱們隋朝的宮中約束。」


    「母後家族不也是北蠻之一嗎,你的意思是母後也不守禮節了?」昇平聞言冷笑,永好知道自己再次失言,驚慌俯身下跪不住地叩首,身子發顫。


    昇平見永好如此懼怕,輕輕拉起她孱弱的身子若無其事的安撫:「你也至於怕成這樣?如今獨孤家的人充軍的充軍,勢力也敗落了,再沒人會因為你辱沒母後罰你。」


    永好重新慌亂站起,連膝上灰塵也不敢撣去,昇平無意間望著銅鏡中木然的自己心中一驚,不知何時,她竟如此形似母後,眉眼肅嚴,即便心中憤怒時也是波瀾不驚。她明明已經拉起永好卻不肯施捨一絲笑容……


    因為昇平心中知曉,自己介意永好的話,非常介意。


    昇平不知為何楊廣會讓她去參加迎使儀式和宴會,或許真像永好所說,楊廣想將她拱手送給了別人,再或者,楊廣說讓她親眼看見身為帝王的他首次迎娶屬國貢獻的女子,經永好如此提醒心中更是煩亂。昇平不得不承認,她惱楊廣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連平日裏輕易便能猜到的他的心思如今似乎也變得渺茫模糊起來。


    或許,明日她會見到足夠聘她的豐厚寶物貢品?


    或許,明日她會見到他高高在上蔑視昔日敗將的煌煌天威?


    或許,明日她會見到那個逆賊即將送入宮中的女兒?


    再或者……


    昇平不覺苦笑。她以為從登基那日開始,自己便可以消失在眾臣視線,遠離楊廣,可每一次他都有機會讓自己出盡風頭,此次,也是一樣。


    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1宇文化及:為隋煬帝近臣,618年禁衛軍兵變,殺死隋煬帝,他自稱大丞相,後率軍北歸,被李密擊敗,退走魏縣,自立為帝,國號「許」,年號「天壽」,立國半年,翌年被竇建德擊敗,擒而殺之。


    2大業,隋煬帝在位期間年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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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姓氏族,生長於隴西成紀,祖籍趙郡隆慶,最初與拓跋,獨孤,端木分列鮮卑四大氏族。百餘年前,四氏族連年戰亂烽火不斷,所轄百姓苦不堪言流離失所。遂獨孤氏首領獨孤閔舉國西遷,於西魏定居,聘漢人習中原文字,請漢工穿中原美衫,請尊西魏皇帝為尊,甘願俯首稱臣。更有獨孤信1將獨孤一門發揚壯大。


    端木氏主嗜色昏聵,兵敗時尚且於歌舞伎中塗麵取樂,被李氏舉兵吞併,百姓無家可歸部分逃入中原,改姓氏為端、木,漸漸融入漢民,歷經幾代相交,容貌與漢民無異。


    拓跋首領為求自保,舉國歸附李氏族,並與李氏簽訂永好協定,拓跋家女子世代嫁與李氏,李氏妻妾也必由拓跋氏選出,如此歷經三代,時至今日兩家血親已密不可分。


    李淵原效力於大隋成立之初,其母與大隋獨孤皇後是同父姐妹。奈何心生異象,便在開皇十三年2在太原起兵,先手收納北疆氏族領土後,又貪望南國物產豐富揮師南下,此時隋朝已立多年,文帝命軍隊卸甲務農以致兵力薄弱。兩兵僵持於河東數載,戰事頻發始終不能平定,楊廣領兵迎擊那次是李氏一族首次敗北,楊廣亡命搏殺勢如破竹的攻勢讓李淵攜子首次俯首稱臣,出降書向隋朝拱手稱臣。


    楊廣因李氏常言而無信不肯陣前受降,原本還想破城而入,奈何大隋宮闕突變,帝後失和後太子斷其糧糙,才不得不留下逆賊們休養生息,今日李氏突然千裏迢迢進大興城獻貢,行徑委實蹊蹺。


    車行至大興宮宮門,宮門正緩緩由內推開,昇平放眼望去,大興殿外部署的侍衛無不佩以利刃,空中獵獵旌幟迎風昭昭展開,明黃錦旗上書鐵畫銀鉤隋字,竟是那日楊廣臨行時文帝楊堅賞賜的大隋帥旗。


    昇平心中為楊廣的舉動感到惶惑不安。若是此行,李家心藏詭計,楊廣如此囂張行事無異是滅李氏威風的最佳良機。若此行是李家一心前來示好,怕是楊廣已經惹怒他們,寒了原本準備臣屬的心。


    昇平緩步步入大殿,自覺坐於皇上身側百鳥朝鳳的長榻上,對麵原本屬於蕭氏的鳳藻玉案後空無一人,鑑於此時獨孤家正危機旦旦,楊廣不允蕭氏出席此典倒也不出眾人意料。


    楊廣正慵懶靠於榻後,麵含愜意笑容,明黃錦衣盤踞傲然吐雲的蟠龍實實在在彰顯了皇家風範。


    昇平今日也是盛裝以待,由錦緞做底裙,輕紗薄透在底裙上又罩了幾層,紗若蟬翼,影影綽綽隨動作折現各色光芒,微風輕拂輕紗層層盪開,露出不盈一握的金絲牡丹的軟履,楊廣賞賜的迦羅國供奉的夜明珠正鑲嵌在上做得蓮花蕊心,於腳尖處顫顫盈盈,繁複又不失雅致。


    兩人麵前隔了長長金黃色翼紗,重重疊疊,看不清下方朝臣穿著,想來,也是富貴無垠的。


    雖聽命盛裝昇平卻不知楊廣的深意,怔怔間,她有些出神。


    「阿鸞。」


    台階下內侍已高聲傳送聖旨命李家使節入內。


    等待過程太過漫長,楊廣忽而低低開口。


    隋朝覲見使節儀式異常複雜,於太極門引入,繞月華門,直至大興門,入大興宮,上大興殿,直至門口恭候,再由內侍進行通稟,其耗時之久隻為彰顯隋朝氣派煊赫,激發番臣折服。


    「唔?。」從那日登基起,昇平極懶出聲,越來越喜不動聲色的她麵對廣的低聲召喚也隻是出聲示意自己已經知道而已。


    「朕今日詔阿鸞來,是要阿鸞看看朕昔日的手下敗將。」楊廣笑眯了眼說。


    昇平不等回答,殿門外已有禮部官員攜同李氏使節覲見,她噤聲目眺殿門處,在臣官兩列恭候夾道間進入四名使節模樣的官員,司儀禮官朗聲高唱:「宮門,跪——!」


    豈料那四人不但不跪反而回首翹望,似在瞧誰察言觀色,禮官見狀色變,寶位上的楊廣非但沒有不悅,反而以手掩唇輕笑。


    昇平的目光透過金絲簾幕落在四人背後,隻見空曠殿門外緩步而至一位男子。


    他,身量壯碩,昇平以為楊廣於隋朝便是最英挺高挑男子的表率,不料此人更加容易奪人心魄。健朗身形如鬆柏般筆直,頭戴赭色冠冕身著玄色短袍箭袖,雖未隨身佩戴甲冑刀刃,目光卻比大隋朝許多武將更為嚴厲剛毅,前方四名使節見他已從容邁步入內,紛紛探究查看似等命令般,隻見他抬手示意,四人方才緩緩向前繼續行進。


    四人動作整齊劃一,抬手停足已顯示非尋常官員動作,他獨自一人行於幾人後卻不顯孤單力薄難以壓陣,反而讓眾人目光皆緊隨於他,似麵臨數萬重兵不敢掉以輕心。


    昇平從此人的出現開始覺得呼吸停止,像被人扼住喉嚨喘息不得。


    「新君登基,萬國來朝,臣,太原留守1李淵二子李世民攜厚禮前來覲賀以示附屬忠誠,禮單特此呈上,願永追隨上君隋朝,拱衛朝堂!」此人聲音低沉威嚴,定是常年帶兵之人才會磨礪出如此不同常人的肅厲。


    他說罷賀詞,單膝跪倒,罔顧禮官不悅神色,將手中禮單昂首送上,麵對他不合規矩之舉,禮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隻能蹩眉張望楊廣所在方向。


    楊廣未曾被他氣急,依舊端坐寶座上紋絲不動,按禮數此時應該有禮官唱貢品數額目錄,唱畢李世民方能叩謝起身,可李世民一舉輕易破壞應行的規章典儀。


    禮官張望寶座上的皇帝,楊廣對李世民的舉動漠然無視,沒有發令,禮官額頭滲出密密汗珠躊躇半晌,隻得顫巍巍把禮單接住,小心翼翼展開剛要開口唱誦,麵前跪倒的李世民已遽然起身。


    如果先前單膝跪地已經觸犯大隋禮儀,此舉更是藐視大隋君臣。


    戍衛內殿兩邊的帶刀侍衛從儀式開始就緊繃警惕防止來者異動,見李世民不遵循事先演練禮節詭異起身,紛紛抽出早已準備好的刀劍做足架勢。


    「臣昨日舊疾復發,耐不住長跪腿痛,請皇上見諒。」口中雖如此說,李世民的目光卻桀驁直視大隋寶座上的皇帝,絲毫不懂避諱,剎那間仿佛大殿內所有人都驚異他的狂言妄為倒吸口冷氣,更在心中訝異北蠻藐視漢君之舉如此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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