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楊廣想用獨孤陀成為自己邁步登上龍案前的最後台階,眼下正是微妙時刻,眼前四周風聲鶴唳糙木皆兵,他不得不迎娶蕭氏以作權宜,隻是如此做個樣子,他們二人又該怎樣麵對那個無辜的女人?


    「淑儀怎麽辦?」昇平想起那個幼時曾經與自己一同玩樂的絕美女子愁眉不禁緊鎖推開楊廣的禁錮。楊廣不肯放手,她隻得任他握住自己手腕,兩人緘默佇立在湖畔,遠處湖中央倒影空寂宮苑玉樹瓊樹,裊裊倒影晃動兩個人的無言心思,她不想開口,他則麵色沉重。


    「其他瑣事都不需要阿鸞去想,阿鸞隻需告訴我想要怎樣的昭陽宮,等我來日給阿鸞修建即可。「楊廣斂了陰沉麵色,復又上前扣緊昇平的手腕帶回在自己身邊,低頭吻吻她的額間,還是笑。


    昇平垂首不敢迎視,楊廣溫熱的唇順著她的臉頰慢慢滑落,那股炙熱的男子氣息幾乎讓她融化,甚至連反抗也再想不起來。


    楊廣低低俯身唇輕輕覆在昇平的耳畔輾轉吸吮,她手腳失掉力氣再不能抵擋來勢洶洶的親昵渴望,人隻能半靠在他的懷中,感受他的親吻輕飄飄順勢而下,在身上蔓延出一片火熱難捱,她窘澀驟然閉緊雙眼。


    也許蕭氏的結局會鬱鬱而終。


    楊廣無需動手囚禁逼迫蕭氏,她也不會淡定自若,想一個被人狠心送出的交易人質,怎能在紅牆金瓦天闕中過得快樂?


    蕭氏入宮後過得是快樂還是悲苦都不會有人在意。隻要她換來的榮華和兵權都安然各歸其位,她的喜樂已經顯得並不那麽重要了。


    也許連阿鸞的反對聲音也不重要,誰會理睬同樣生長在皇家的女子心中質疑?正如楊廣所說,她隻需要想像昭陽宮該如何建造即可,根本用不著思量其他。


    「楊廣,答應阿鸞,別讓阿鸞看見喜慶紅錦,它的顏色比三尺白綾的顏色更讓阿鸞害怕。」昇平依偎在楊廣的懷,揪住他的衣襟,說出自己心中最不願看見的景象。


    楊廣收緊懷抱將昇平納入自己的胸懷天地,「好,我答應阿鸞,一切都不會有,所有的一切都給阿鸞留著。」


    「阿鸞知道這樣對不住她,但……」昇平哽咽不能語,隻是埋頭抵在楊廣的懷中不住的顫抖。


    「阿鸞沒有對不起她,若說是對不起,也隻能怨她自己命中注定活該如此!」楊廣雙眼恢復先前陰狠,「她若甘於就此認命,本宮會容她長伴母後陵寢,否則,連苟活在世上也是多餘!」


    昇平含淚聽著楊廣的誓言心中悲喜交加。她願他此生皆如此一往情深,又深覺他們兩人會因此負世人太多。


    何其幸,得良人如此,何其嘆,怕世事難容。昇平不想傷任何人,隻願默默與他生死相依,可兄妹癡戀隻能存於內宮,根本見不得青天曜日照拂。


    究竟何時,他們才能真正順得自己心意?究竟何時,他們才能離開這壓抑的宮苑?


    昇平抑不住淚水滾落臉龐,滴在他的明黃色前襟,喃喃自語:「若有一日能走出宮牆該有多好,屆時山高水遠才能容得下你我。「


    楊廣默然,靠近昇平緩緩將她抱緊。


    如此願望,美好得不敢奢望。她可以仰望,卻不能祈盼將其變成命中注定。


    他們走不出,永遠都不……


    皇上楊堅抱病無力上朝,太子東宮楊廣領命監國,九宮門禦林禁軍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歸屬楊廣的控製。或許朝堂上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楊廣那身明黃蟠龍袍早晚會換成真命天子的朝服,如今真心跪拜的人早已沒了旁騖安然聽命,楊廣端坐在皇帝寶位上俯視眾臣,隱隱可見眉目間即將全權掌握天下的氣定神閑。


    是阿,掌握天下。


    如今,遍布朝堂的獨孤陀親信或被罷權削職,或被遠遠高升派駐,連同獨孤陀郎中令也加封太子太傅,日日必卸了兵刃到東宮協議論內外軍機,鎮守大興宮門的禦林軍虎視眈眈窺視匆匆步行入內的朝臣,時而還會亮出掌心閃爍銀光的利器。


    既然知曉自己隨時都有可能無命再走出宮門,誰還敢以死冒言?


    楊廣隱忍晉王宮的十幾年學會了太多東西,他嫻熟父皇楊堅調配能官妄臣的陰狠手段,他擅長母後獨孤伽羅睥睨眾生的桀驁不馴,他甚至不需懂得如何去尊臣重臣,便可指點江山社稷。如今,外有叛軍十年永不再犯,內裏百姓安樂朝堂萬代,江山如此穩固,他已經自認永無後顧之憂了。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整日誠惶誠恐進退不安,獨孤陀本人也自然不會如此甘心就範。


    獨孤陀先是聯合內外豪族世家與太子楊廣分庭抗禮緊抓實權,可怎料成就者少敗事者多,也不過是三個月時間,就紛紛離散墮為東宮門客,著實消弱了獨孤家的不少力量。


    這些朝堂異動於昇平並不知情,她掐指算的都是楊廣大婚的日子。


    她和蕭氏雖沒有血緣關係,卻因多年相處視同姐妹,再加上楊廣誓言旦旦一旦蕭氏入宮便送她長伴母後,昇平本該憐惜蕭氏年紀輕輕身陷皇家囚籠,可一想到按大婚規禮楊廣要與蕭氏同睡同臥三日就覺得心酸難抑,不想親見。


    尚餘一月新人入宮時,昇平曾偷偷跑去楊廣所住東宮瞄上幾眼,所幸東宮風貌一如既往,不曾粉飾布紅也不曾行椒房大禮,她心中驟暖,抿著嘴快意奔回棲鳳宮,是夜入睡時卻又深深對蕭氏愧疚不已,輾轉難得入睡。


    如此來回折騰,楊廣大婚前這個月,昇平身子始終時好時壞,總是會在睡夢中驚醒,被薰暖被籠罩住冷汗全身,一冷一熱病似乎又重了些。永好請過幾次禦醫都是搖頭,隻道是不好診斷,倒是位年輕的禦醫道明昇平徹夜不安乃是除不去的心病。


    楊廣知道後,白日處理完繁忙政務,傍晚便在棲鳳宮徹夜批改奏章,內裏是昇平的睡榻,外麵則是一張龍案,中間隔道茜紅珠簾,一盞碧色紗燈。


    昇平置身床榻每一翻身,楊廣便輕輕關切:「怎麽,又醒了?」


    昇平抿唇笑笑,復而又安心睡。


    因楊廣在旁,昇平發現自己竟遠離了噩夢,常常一夜睡至天亮,連楊廣何時梳洗用膳何時出宮上朝都不知曉。


    有楊廣相伴苦悶也少了些,隻是知道這樣美好的日子維持不了多久。若是蕭氏不入宮該有多好,這偌大的大興宮隻屬於她和廣哥哥兩人的,從此長長久久的相伴,再沒有他人阻撓。


    隨大婚之日越來越近,楊廣安撫昇平的功效也越來越弱,她時常陪同批閱奏章時不舍凝望他剛毅的側顏輪廓怔怔出神。


    「在想什麽,連我都不理了?」楊廣舒展眉頭,在昇平愁苦的小臉前擺手召喚。


    昇平撅嘴撲在楊廣的懷中,冰涼的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衣襟,愁容不展的喃喃:「哪怕是你隻給淑儀兩年阿鸞都捨不得,怎麽辦?」


    楊廣低頭深深看昇平憂慮的神色有些動容,沒有回答,溫暖手掌始終在拍撫她的後背,一下,一下,慢慢安撫昇平焦躁不堪的心。


    窗外月光透過紗幔照見昇平蒼白麵容上惹人憐惜,楊廣輕嘆,「阿鸞,這些虧欠來日我都會還你,用一生來還你,好嗎?」


    冊封太子妃蕭氏的大典分外冷清。


    本該由承天門1抬入的鳳儀輦改由太極門2抬入,除了太子東宮臨時裝點的幾塊暗花羽緞長毯外,偌大東宮竟然見不到一絲奉迎太子妃大婚該有的喜氣。


    蕭氏送親隊伍綿長幾裏,被悉數阻擋在太極門外,除隨身服侍侍女僕婦兩人,蕭氏沒帶入東宮任何獨孤家的人或物件。


    車輦入宮,停在東宮門前,卻宣旨勒令蕭氏主僕三人徒步去大興宮後宮永安寺守靈。在那裏暗色的梓宮,沉寂的佛殿,孤零零一盞碧色宮燈等待著蕭氏的便是多少妙齡少女夢寐以求的大婚之夜。


    楊廣在用這種方式來昭告世人,這個靠山姓獨孤的太子妃,他娶的並不快活。


    也似乎在以此暗暗告訴昇平:阿鸞你看,所有的一切我都會留給你,哪怕是你不需要的東宮。


    楊廣大婚前,秦王楊俊和蜀王楊秀也都偕各自王妃回到了大興宮中,明著為著新任的太子楊廣籌備婚事,也為給天下百姓以兄慈弟恭的幻想,當然也帶來了朝堂上諸多無法預料的危機。


    既然楊廣可以趁亂威逼皇城得到太子位,那麽,同樣流著皇族血脈的他們也可以。此時皇帝楊堅病重,太子楊廣惹民眾怨憤,他們兄弟二人隻需適時展露賢德,沒有理由會在爭位時落敗。


    楊俊和楊秀的歸來點亮無數朝臣的陰暗雙眼,他們猜測等待著最後的結果,楊氏兄弟之爭,朝臣們立於何方眼下已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可於頒布冊封太子妃詔書的朝堂上,楊廣對楊俊楊秀二人始終是笑的,攥著兩位兄弟的手更是久久不放。


    朝堂上睜大那麽多對兒銳利的眼睛,豎起那麽雙靈敏的耳朵,卻沒聽見楊氏兄弟三人一句有悖於朝綱倫常的話。


    禦璽在手,他許給楊俊和楊秀世襲罔替的親王爵位以及同坐江山的巨大期望。


    雖然虎狼誓言沒有人會信,但終逃不過人對眼前利益的貪念。


    楊廣用自己的方式安定人心,可惜,唯獨昇平那裏他無法安定平息。


    僅有的那幾塊暗花錦色還是刺得昇平雙眼澀痛,即便她不去觀禮也難拒所有的消息徑直湧入耳內,即使意興闌珊也必須聽著最不想聽的悄言議論。


    永好說,蕭氏入宮時表現得婉轉柔順,得到楊廣聖旨後輕聲命獨孤家送親車輦停在東宮,自己則獨自前往永安寺,連聲哭泣都沒有,便坦然與隨身侍女信步前往,任憑獨孤家隨從在身後隱忍抽泣聲成片。


    昇平隻是笑,一直笑,對永好的嘆息無法表達絲毫情感動容。


    皇家娶親,被迎娶女子本就是不讓哭的。登上皇家玉階乃是萬事皆喜,怎麽還會有人哭,誰還膽敢哭?尤其她是新冊封的太子妃,她的夫君未來會掌握大隋天下,更沒了悲切的必要。


    也許,也是有人會哭的,於心底,於無人時……


    隻不過,鳳鳴九天的喧鬧樂曲下分不清到底那嚶嚶入耳的哭聲究竟是誰的悲慟,是蕭氏的?還是昇平的?或是被掩蓋在煌煌天威下所有女子的?


    分不清,誰都分不清……


    日漸西墜,秋風料峭,颳起肌膚絲絲寒意,地麵枯葉迎風盤旋而上順勢在天空狂舞。昇平坐在迴廊下向東宮方向默默出神,不知覺,披帛飄墜在身子兩旁,似無力再帖服於她,整個沒有生氣的軟軟趴下去。


    大婚之日喜盈盈的陽光就這般滑過迴廊盡頭,映得流光墮落絢爛入目,她卻還在陰影裏不敢去看。


    眼下偷來的這份安靜恬然也是昇平自己留給自己的。縱然楊廣有意隔離大婚的細枝末節,但仍有隱約鼓樂聲鳴隨風送來聽得清楚。他在後宮可以妄為,大興殿上終究還是要撐些臉麵給獨孤家,那些鼓樂便是他最終的無奈。


    昇平真的很想遠離大興宮所有的紛爭煩亂,隻尋個淡然安寧的所在,與楊廣從此婧好一同笑看天高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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