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官拜工部(注釋1)右侍郎,母親是父親的偏房,但這並不影響父親對我及母親的寵愛。


    母親娘家開著藥鋪,自幼接受的是小家碧玉的教育。溫柔美好是對母親的記憶,但母親的天是父親,並不是我。


    大娘對母親並不刻薄,她們老姐妹兩個麵上至少還是和睦的。每日裏一起吃吃飯,陪著下朝的父親喝喝小酒,聽聽三姨太太唱來的小曲兒,和妯娌們打打小牌。


    與四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平日裏接觸比較少,見了麵也不過是裝的親親熱熱的打著招呼。


    麵兒上的都過去之後,剩下的,隻是冷清。冷冷清清的院落裏冷冷清清的人情,連母親對我,也是那麽冷冷清清。畢竟,她的吃喝生活所依靠的,是父親。我,又能算得什麽?


    二哥謀了個好差事,家裏舉辦起酒席來,各府公子們都來賀喜。連青年才俊的端王和神秘的允王都來道賀。


    我招呼著客人,遠遠的看著,兩王在酒席上幾乎是再自然不過的喧賓奪主,任誰的目光都不可能不注意這麽出色的兩位人物吧?


    叔伯長輩們吃了酒一一告退了,把席麵留給年輕人。


    這是機會,都使著眼色給自家的兒子,伺候好兩王,未來的路會順利的多。


    不知是誰,提議公子們吟詩做樂,被一眾人笑著打了回去。


    “大喜的日子,誰來這文鄒鄒的東西掃興?還是二公子有什麽好的姑娘小子們帶出來唱上兩齣,大家也樂一樂。”


    心裏嫌棄這幫人的輕薄,我依舊遠遠的立著。盡我本分的招呼著客人。


    席麵重新擺過,我的目光不由得尋找著兩王的身影。沒見他們走啊,人去哪裏了呢?


    搜尋過遠些的上等位置,還是沒有。轉過頭,駭了一跳,兩王不知道何時坐在可斜後方的尾席。


    不著聲色的慢慢靠近,隱在廊柱後麵。


    端王正小心的把一件銀白的大毛鬥篷輕輕的披在身邊的人身上。


    “坐這麽遠能得看麽?笙兒要是倦了,我送你回府就是了。”


    那人眉眼生動的很,撒嬌的瞪了端王一眼,嘴上的話甚是無禮:“你懂什麽,近看哪能看到這做戲人的身姿?隻得看到一雙招魂眼。我早聽說範家二公子養了個絕妙的孩子,唱起來一抬手一轉眼都是嫵媚的很呢,坐那麽近隻看人了,哪裏有遠遠看去來的美呢。”


    端王失笑,“什麽荒謬道理,那按你這麽說,戲園子裏到是後排的座位更金貴些。”


    那人笑起來,眉毛眼睛都彎著,“就知道你體會不到這樂子呢。木頭木腦的,隻知道公事,不懂風情!”


    端王也不反駁了,隻是替他又攏了攏鬥篷。


    “笙笙的話也不無道理。”允王不緊不慢的給那人剝著鬆子,“有些美人是隻可遠觀不可近玩的。”


    得了允王的支持,那人更是得意起來,也不肯老老實實的坐著,搖搖擺擺的。


    一個小廝抱著個包裹匆匆趕了過來,直奔兩王那桌。


    “少爺,夫人聽說少爺還要玩耍一陣才回去,命小人給少爺送來大毛衣裳。囑咐現在天短,小心著了涼回去又喊骨頭疼。並說,要不穿貪涼,回頭病了也不許賴著不肯喝藥。更不許混到她那屋去耍賴。”


    那人臉蛋上掛不住,苦了下來埋怨著:“我多大人了,還當小崽子一樣的。你也是,我娘傳話偷偷跟我說就是了,當著這麽多人,丟人勁兒的。”


    端王和允王早就笑著命人接了包裹來。


    允王還調笑:“原來笙笙還是小孩子心性麽,還會跟娘撒嬌。”


    那人臉上一紅,假裝生氣扭頭不理。


    端王湊過去在他耳邊說了什麽,隻見他眼睛一橫,隨即又笑了起來。伸手一推把端王推到了一邊。


    “你也來取笑我,可見你和煥揚是學不出好的來了,還不給我剝鬆子來孝敬。”


    原來和王爺也是可以這樣說話的。


    我心裏說不出是妒忌還是羨慕,隻是看著允王拿來那人家僕送來的大毛衣裳給他兜在腿上,小心的把四周掖好。


    廳堂裏二哥的戲子靡靡的唱著,底下叫好的,起鬧的亂成一片。


    我冷冷的看著。


    端王的手愛惜的撫摩著那人的背,看那口型,時不時的湊過去問:“冷麽?”


    桌子下那人疊著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拿腳尖踢著端王的靴子。


    下流!


    但,就是這個被我罵做下流的人,替我擋著狼群,並不寬厚的肩膀迎著那頭狼的血盆大口。


    並不粗壯但有力的手臂緊緊的把我扣在懷裏。


    他說過:你想死,本大爺不陪你!快他娘的精神點,我帶你上去!


    那你為什麽還要保護我呢?


    愚蠢啊!


    不知道是他愚還是我蠢,那一刻竟然覺得幸福。


    這是一個值得交的朋友呢,雖然,他和別的男人曖昧不清;雖然,他的功夫文采都叫我嫉妒的想捅他一刀;雖然,他旁邊並不缺少愛護他,疼他,崇拜他的朋友……


    我,還是想和他成為朋友啊。也隻能是朋友……


    注釋1:工部--掌各項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


    第25章


    終於抵達阿克蘇了。


    羅笙站在城牆上,眺望著牆外廣漠的戈壁。


    阿克蘇是這片戈壁中難得的幾片綠洲之一,往來的行腳商人鑄造了這個小城的繁華。


    不難預見孟將軍這次帶來的精兵良將,將掀起小城又一撥生機,多少已經在這邊疆服役若幹年的士兵終於可以卸甲歸田,又有多少新的故事準備開展?


    振奮的一笑,羅笙麵對著戈壁的夕陽,隻覺得胸口間豪情壯誌洶湧澎湃,這一刻隻想仰天長嘯……


    “西敏,西敏,快下來!吃飯啦~~~再在上麵吹風就吹傻啦~~”聿騰撤著脖子的亂吠和這一刻實在是……太太太,太不搭調了。


    唔……真掃興啊。


    羅笙黑著臉走了下來,眯起眼看著聿騰道:“吃個飯也值得大呼小叫的麽?很大個事嗎?”


    聿騰哼了一聲,攀著他的肩頭邊走邊抱怨著:“那你到說說還有什麽大事?誰想到來了這些個日子了,也不見半個流寇的影子。”


    羅笙想想也是,一掃剛才的大好心情隨之嘆了口氣。


    兩人不緊不慢的晃回軍營卻見連海全身重甲騎在馬上,一隊騎兵屹然整裝待發。


    有戰事?兩人對看一眼,撒腿狂奔起來。


    “別跑了,沒咱們的事兒。”半道上,左淵懶洋洋的攔住了他們。


    “為什麽?”聿騰不甘心的問。


    “還能為什麽?經驗不足,地形不熟,想找個原因搪塞你還不容易,總之就是沒咱們的事就是了。”


    羅笙好笑的看著左淵,這傢夥也頹廢起來了。


    難道今年流行頹廢美?


    連海已經帶著騎兵隊出了營門,馬蹄翻騰掀起滾滾黃土。陽光下兵將們的鎧甲熠熠生輝。


    三個人就這樣孤零零的站在塵煙之中,羨慕的,嫉妒的,不甘的目送著。


    待到塵埃落定,一抬眼,羅笙看到幾位軍醫正悠閑自得的結伴而來。


    認得其中一個程大夫,羅笙一揖:“大夫好清閑,可用過晚膳了?”


    程大夫拱手回禮。“和老哥兒幾個出去轉轉。”眉眼間的曖昧一見可知,這轉轉,怕是不那麽純粹了吧?


    眼珠子一滾,頓時起了一個念頭。


    看著大夫們走遠,羅笙勾勾手指,待左淵和聿騰的腦袋湊過來後小聲說:“我有預感,今天晚上有咱們出彩兒的機會。”更壓低聲音,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三雙眼睛閃出同樣的光芒來。


    羅笙狡猾的笑著:“這麽好的事,一定要叫上近亭才對。”


    連海領著親隨抬著的重傷兵匆匆走進軍醫營院,一推門,眼前忙碌著幾個不應該出現在這的身影。


    “這是怎麽回事?軍醫呢?”g


    羅笙將手中的白藥交給不語回身行禮。


    “連偏將,我等本來在一起切磋兵法,但聽先回營的輕傷士兵說找不見軍醫,才過來盡點薄力。”


    連海再一細看,隻見傷兵已被分做幾類,由左淵,範近亭,聿騰和羅笙分別照看,他們四個的親隨小廝托著藥盤繃帶井然有序的穿梭著。


    看的出連海已經光火,羅笙急切的上前一步,“這幾位的傷勢頗重,還請連偏將先把他們抬到室內再做計較。”


    是夜,軍棍打在皮肉上的聲音成了他們四人最好的下酒小曲兒。


    舉著酒盅,羅笙笑的一臉賊樣,“要是再有些煙糙,就完美了。”


    “煙糙麽?我那到是有些的。”聿騰招呼小廝去拿,好奇的看了看羅笙。這傢夥怎麽興奮成這樣?


    這邊羅笙眼裏隻查冒出桃心亂跳了。


    煙糙啊~~煙糙啊~~哇哈哈哈,我已經好幾年沒碰到煙糙啦~~和左淵幾人吃好喝好之後,羅笙猴兒急的捧著煙糙跑回自己的小院。


    一路招呼著觀棋拿上好的宣紙來,弓藏又被逼著上繳了切珍貴藥材的小鍘刀。


    範近亭一進門就愣在那看著這屋子的人忙活的天翻地覆。


    “紙要裁的一般大小,一寸寬,兩寸長。”


    “菸絲要鍘的細細的才是。”


    突然見羅笙燦爛的笑著對他說:“一會請你試試做神仙一樣的好東西。”


    範近亭確笑不出,拽著羅笙的衣袖示意他過來說話。


    “怎麽?”


    “今天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羅笙笑起來,“你不明白麽?”


    範近亭搖了搖頭,“還請羅兄說明一二。”


    “那我要說,閑著也是閑著,我吃飽了撐的找事幹,你信麽?”


    咚!


    “靠,不信就不信唄,幹嘛敲我的頭呀。”


    範近亭徹底翻起白眼來。羅笙這廝的潑皮工夫真不是一般的了得。


    “說不說?!”唬起臉來。


    “說,說,怎麽不說呢,範兄請坐。”羅笙牽著範近亭坐在小廳,探頭出去瞄了一圈,確定沒人,才折回來坐在他身邊。


    “範兄,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這話你可明白?”


    範近亭思索了一下,“話是明白的,但和你今天的所做所為有相幹?”


    羅笙大力的點頭,壓低了一點聲音湊過去說:“自然是很相幹的。範兄當上翔龍衛為的是什麽?不就是能有番作為麽?現在太平盛世,哪兒來那麽多仗好打的?就算打也輪不到你我不是?一群沒仗打的老將軍們都一個個手癢的要命,我朝又人材輩出,以你我這樣的官宦之子恐怕就算有點真本事也難上位,不知我這番說辭範兄可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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