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錦泰飯店出來之後,程菲直奔地鐵站而去。


    上地鐵,下地鐵,再從地鐵站步行回家。一路上都提心吊膽。


    也不怪程菲這麽杯弓蛇影。實在是因為今晚發生的事太過尷尬,她真的很害怕那個姓周的黑老大回去之後越想越氣,安排幾個小弟來把她捶一頓。


    晚上九點多,程母剛從浴室裏洗完澡出來,正拿毛巾擦著頭發,忽然就聽見了一陣敲門聲,砰砰砰,砰砰砰,聲響混亂而急促。


    程母眸光微動,走到大門口,透過貓眼往外一瞧,緊接著便開了門。


    隨著大門開啟,一陣旋風席卷而入。


    樓道裏的纖細人影橫衝直撞地殺進來,然後反身甩手,又將防盜門“邦”的聲給重重關上。


    還好,總算是平安回來了。


    呼!


    程菲腦子裏緊繃的弦終於放鬆,背靠門板閉上眼,腮幫鼓鼓地吐出一口氣來。


    “你這是幹嘛。”程母見女兒這副狀貌,又是狐疑又是好笑,“後麵有鬼在追你呀?”


    程菲卡殼半秒,不知道怎麽跟母上解釋,隻能清清嗓子,瞎掰道,“哦,剛才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附近職高打群架的了,所以我當然得跑快點,拳腳無眼,萬一被誤傷呢。”


    這番話說完的同時,程菲已經換好拖鞋,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喝。


    平穀區這片有兩個職高,在裏麵念書的學生幾乎都是些成績不好又有點叛逆的問題少年。


    程母沒懷疑,隻隨口說:“這些小孩子也真是,正是念書的年紀不知道好好學習。”


    程菲喝著水沒敢多說。


    “剛才你張阿姨給我打了個電話。”


    程母又想起什麽,邊說邊彎下腰,腦袋一側,讓深棕色的微卷濕發垂落下來,拿幹毛巾一把裹住,擰幾圈,盤至頭頂,神情間流露出一絲驕傲和喜悅,“說她問過那個男孩子了,人家對你滿意得很,說你長得漂亮樸實真誠心地善良,性格也很好相處,都把你誇天上去了。”


    程菲聞言卻隻覺得好笑又無奈,回程母說:“就隻是一起吃了頓飯,總共相處時間滿打滿算也就一個鍾頭,居然能看出我‘樸實真誠心地善良’?”


    “這說明人男孩兒有一雙慧眼,慧眼識珠,看人準呀。”程母自幼就寶貝這個閨女,將程菲視作自己最大的驕傲,“你從小就成績拔尖品學兼優,依我看,那男孩子有這種眼光,人估計也差不到哪裏去。”


    程菲噗嗤一聲,斜眼看她家親愛的母上,“人家這叫糖衣炮彈,幾炮轟下來就讓你暈頭轉向了。”


    程母端詳著自家閨女的臉色,揚揚眉,“看你這意思,你是覺得吳旭不行?”


    “沒有啊,他挺好的。”程菲把水杯放回餐桌上。


    程母聞言,眼底霎時亮起兩道光,正要繼續說什麽,卻又聽見程菲輕描淡寫地補充,“我覺得可以當朋友。”


    程母不解,輕皺眉頭問:“就隻是當朋友?”


    “對呀。”程菲說。


    程母:“你是不喜歡那個小夥子?哎呀,難得遇上一個你覺得還不錯的,先相處一段時間看看,處著處著沒準兒就喜歡了呢。”


    “媽,我現在工作那麽忙,成天都在擔心能不能順利轉正。”程菲一臉的頭疼樣,“哪來的時間和精力去接觸一個完全不來電的人。”


    程母嘴唇蠕動了兩下,貌似還想繼續勸說。


    “打住。”這頭的程菲看出母上意圖,連忙抬手比劃了一個“暫停”手勢,笑眯眯,抬手拍拍程母的肩膀,“媽,你的女兒你最了解,不用白費口舌了。”


    程母:“……”


    程母無語,知道這寶貝閨女強得很,決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隻能笑罵她一聲,“你這麽挑剔,我倒要看看,你將來能給我領個什麽樣的男朋友回來。”


    程菲沒閑工夫再和母上大人扯。困意襲來,她打了個哈欠揉了揉後頸,含糊道:“行了媽,你讓我去見麵我見了,要我給張阿姨麵子我也給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早點休息哈。”


    說完,她朝程母促狹地眨眨眼,撲過去照著程母的臉蛋啵唧一口,轉身回了房間。


    當,房門關上。


    程母站在原地,滿臉都是大寫的無語。


    這時,程父程國禮從臥室裏端著茶杯慢悠悠地轉出來,走到妻子身邊略彎腰,湊她耳邊打趣兒道:“早跟你說別瞎折騰,看吧,又白忙活一場。”


    “你以為我想折騰。”程母蔣蘭瞪丈夫一眼,稍停頓,又沉沉地歎出一口氣,“那天我給閨女收拾屋,發現她居然還留著那張照片。”


    程國禮一時沒反應過來,迷茫:“什麽照片?”


    蔣蘭看著程國禮,眼神複雜,不發一語。


    程國禮怔愣幾秒回過神,恍然大悟:“哦。你說跟那個小男娃娃的照片呀?”說到這裏,他笑了下,渾不在意地一擺手,“我以為你在緊張什麽呢。二十年前的老照片,留下就留下了唄,誰小時候沒個童年玩伴。”


    蔣蘭眉宇間卻仍有幾分憂色,道:“你是不知道,菲菲小時候成天跟我說,長大以後一定要嫁給她的小哥哥。”說到這裏,她臉色沉幾分,聲音也跟著低下去,“那孩子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絕不可能接受。”


    程國禮:“小孩子說的話能當真?我小時候還成天嚷著要登月呢。”


    蔣蘭:“如果她不是還念著那個男孩子,怎麽從來不戀愛?”


    程國禮:“當然是還沒遇上合適的。咱閨女又不是大齡剩女,你著什麽急。”


    蔣蘭:“你懂什麽。我是怕她鑽牛角尖,防患於未然。”


    “好吧。可是你換個角度想,”程國禮耐著性子開解,“就算菲菲真的還記著那男孩子,又能怎麽樣?失散斷聯了十幾年,她上哪兒去找人家?你的擔心根本就沒任何意義。”


    蔣蘭卻幽幽歎了一聲氣,道,“緣分這種事,誰說得請。”


    *


    程菲知道她爹媽這會兒正在客廳裏說她壞話,但她懶得在意。


    事實上,打從程菲大學畢業的第一天開始,蔣蘭就奮鬥在了鼓勵自家閨女“接觸異性,談談戀愛”的道路上。幾年下來,蔣蘭聯合親朋好友給程菲介紹的對象足有六七個,結果無一例外,全部以失敗告終。


    久而久之,蔣蘭的朋友圈裏就流傳起了一個說法,說程家這個小姑娘眼高於頂,挑得不得了。


    程菲沒管客廳裏心思各異的父母,拿起睡衣睡褲進浴室洗澡,嘴上哼著小曲兒,手上還打著節拍。


    蔣蘭餘光一瞥,看見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不由抬手捏眉心,徹底沉默。


    浴室裏熱氣氤氳。


    暖暖的水流洗去整日疲乏,暖暖的,好舒服。


    澡洗完,程菲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回到臥室,準備刷會兒微博就睡覺。


    她洗澡時有聽歌的習慣,手機往往隨手放在置物架上,因此每天洗完澡,程菲都會拿幹紙巾把手機仔細地擦拭一遍。


    程菲拆下了手機殼。


    正拿紙巾擦著手機的背麵機身,發覺不對勁,整張白皙的臉蛋頓時皺成一團——她的發財符呢?平時都是塞在手機殼裏,怎麽不見了?


    程菲有點慌。見手機殼裏沒有,便又光著腳跳下床,衝過去拿起今天背的挎包一通翻找,仍舊一無所獲。


    程菲揪了揪頭發。


    三年前的春節,年過八十的程奶奶聽說蕭山靈驗,便不遠千裏專程去了一趟蕭山太公頂,請來一枚發財符,作為送給財迷小孫女的新年禮物。


    不幸的是,就在送完這份新年禮物的第二個月,老人便突發腦溢血駕鶴西去。


    那枚發財符,可以算作程奶奶留給程菲的遺物,她十分珍惜。三年來隨身攜帶,幾乎沒有片刻離手。


    怎麽會不見了?


    掉在了什麽地方?


    程菲焦急又煩躁,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心裏說不出的難受。過了會讓,她頹喪地往床上一趴,給溫舒唯發消息。


    程菲:好煩啊,我的發財符好像丟了。


    程菲:痛哭抓狂.jpg


    手機那端,溫舒唯幾乎是秒回。


    注定要暴富的小溫同學:就是你奶奶送你那個發財符嗎?


    程菲:嗯。


    注定要暴富的小溫同學:別著急,會不會是落在公司裏了?你明天上班的時候過去看看。


    程菲:我昨天下班之後在網約車上都還摸過發財符,不會在公司。


    注定要暴富的小溫同學:那會不會是被相親哥撿到了?你們晚上不是一起吃飯了嗎。


    程菲:那位小哥對我挺有好感,他要是撿到了我的發財符,肯定馬上就會跟我聯係。所以他撿到的可能性也不大。


    注定要暴富的小溫同學:這樣啊……


    注定要暴富的小溫同學:我明晚爭取早點下班,陪你再去一趟你相親的飯店找找?


    程菲:不用,要找的話我自己去就行。


    兩個女孩兒說完發財符的事,溫舒唯忽然又八卦兮兮地問:沒記錯的話,今天這個是你拒絕的第六個相親對象了吧?你媽怎麽說?


    程菲:還不就是那些老話術,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溫舒唯:噗。


    溫舒唯:不過說真的,我有時候都很好奇,到底要什麽樣的男人才能入您程導的法眼。


    溫舒唯:你該不會還在想著你那個小哥哥吧?


    “……”程菲眸光微微一動,失笑,敲字回複:不是因為這。


    東拉西扯又聊了幾句,溫舒唯洗澡去了,程菲熄則滅手機屏,在床上翻個身,把自己的腦袋整個兒捂進被子裏。


    “到底要什麽樣的男人才能入您程導的法眼?”好友發來的靈魂拷問回響在耳畔。


    程菲怔怔發起呆。


    驀地,腦海中飛快閃過一雙淺茶色的桃花眼,眸光冷情玩味,讓人覺得格外難以接近……


    幾秒後,程菲回過神,一把掀開被子猛坐起來,呆若木雞。


    隨之用力拍了拍腦袋。


    你果然是太困了不清醒是吧。


    居然把這個問句和那張臉關聯在一起,要死啊!


    *


    程菲整個晚上都沒睡好,起床之後隻覺腰酸背痛。


    今天上午電視台的事情很多,程菲去到單位後又是忙著開會,又是忙著寫材料,一眨眼便到了大中午。


    她去食堂晃了一圈,沒什麽想吃的菜,便打算去吃附近的一家涼拌餛飩。


    隻身一人走出電視台大廈,外頭陽光正烈。


    程菲嫌太曬,抬手擋在眉前,另一隻手裏還拿著一杯蜜雪冰城的加冰檸檬水。過完馬路一抬頭,竟看見路邊不遠處停了一輛純黑色的越野車,車身光亮如新。


    程菲起初都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幾秒後腦子嗡一聲,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演播大廈這一帶,名車豪車屢見不鮮,真正讓程菲驚訝的,是站在黑色越野車旁邊的男人。


    黑襯衣,黑西褲,還是他一貫的穿衣風格,穿正裝卻不係領帶,領扣也敞開三顆,露出小片緊實的胸前皮膚,斜靠車門站著,姿態隨意,氣質特殊,渾身都是淩厲又貴氣的痞勁兒。


    陽光太烈,他也被曬得微眯起眼,隔著幾米距離懶洋洋地瞧著她。


    片刻,衝她勾勾手,漫不經心。


    ——什麽狗屎孽緣,這也能遇上?!


    程菲實在是太震驚了。短短幾秒間,她的想法在“昨晚就自作多情了一次今天肯定也不是來找我,我還是裝沒看見跑吧”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如看看這位大佬要搞什麽名堂”之間反複橫跳,半天拿不定主意。


    程菲思緒混亂,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地走過去,禮貌假笑:“周先生,好巧,居然在這兒遇上您了。”


    “不巧。”周清南說,“我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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