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我並不想傷他們兩個。雖然我早在古靈夕體內埋下毒血,可我從未動過要啟用修影術的念頭。你是知道的,一旦用了,毒血就會對她的身體就會造成傷害,就算解除這咒術,還是會有後遺症留在她體內。那並非我想看到的。這個丫頭,我並不討厭。”羅德的語氣,似乎聽不出有撒謊的痕跡,他走到屍女的身軀邊,牽起她的手,有些遺憾地說,“本以為割命易運陣和血月祭牽扯到的萬千生靈,加上一個幻憶空間讓你在乎的人也成為人質,足夠籌碼讓你交出我要的東西,我甚至以為已到了可以帶她出來,拿回屬於她的東西的時候了,誰知還是出了紕漏。你的固執,我的疏忽,造成了現在這般結果。”


    “人間流行一句話,就是千萬不要被勝利沖昏頭腦。”連胤以調侃之調說道,“你恰恰犯了這條大忌。你當我們都已是你手下敗將,再無還手之力,取回屍女頭骨之時近在眼前,加上她多年來被你精心‘飼養’,更在七寶塔地宮的煞門處吸取了足夠的邪魔陰氣,幹枯的軀體已基本恢復到她被我斷掉頭顱之前,完全可以承受與頭骨合二為一時發出的逆斥之力,所以你覺得現在已是大功告成之時,忙不迭地帶她出現在我麵前。”他搖搖頭,故作惋惜道,“可是你怎麽能在這種時候忘記,若她隻是一具沒有任何生命力量的死物,這幻憶空間哪怕消失,也不會對她構成傷害,因為這個地方隻對活物有融合與製約的作用。但她經過你數百年來的供養,借渡難花為工具,蠶食無數鬼魂,令她的身軀漸漸復活。你該知道,鬼魂是生命的殘留形式,聚集了一個生命在世間最後的力量,她以此為食,到了今時今日,可說與鍾晨煊古靈夕的體質無異,都是生命,所以,她的出現,在另一種程度上,把鍾晨煊他們的人質處境給解救了。一旦你動了心思想毀掉這裏,她也跑不掉。這麽多年的心血,你便白費了。我說的沒錯吧。”


    羅德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的確忘記了,現在的屍女,一旦進了幻憶空間,便成了一個新的人質,因為她已經不再是一具幹枯的屍體,是半復活狀態,隻要拿回頭骨就會完整。若要用毀掉幻憶空間來威脅連胤,等同於把屍女的性命一道搭進去。說來,是他自己把自己的必殺技破壞了。方才要不是鍾晨煊出其不意將屍女搶了過去,他還不會意識到,運籌帷幄,處處小心的自己,竟在如此關鍵的時候犯下這麽個低級的錯誤。


    “我是犯了個小錯。”羅德緊緊拽住屍女的手,片刻的局促不安很快消失,他雙眉一揚,“可那也無傷大雅。鍾晨煊跟古靈夕的性命在我手裏,你那守住煞門的一魂一魄也堅持不了多久了。交還是不交,你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猶豫了。”


    連胤沒有回話,沉默地看著羅德腳下的影子,古靈夕的性命正通過這種惡毒的方式,被強製輸入羅德體內,閉上眼,他似乎能從空氣的波動中,感覺到那個丫頭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消失。還有鍾晨煊,雖然他不至於那麽快丟掉性命,可是身上的齧心蠱咒停留得越久,他復元的機會就越小,這種專門損耗修習術法之人靈力的蠱咒,極有可能讓鍾晨煊這輩子都隻能做一個不會任何術法的普通人。


    最討厭被人威脅,可還是被人威脅到了。連胤苦笑,身在冥王之位多年,羅德應該是他遇到過的,最有分量的敵人之一。


    如果一定要做一個選擇……連胤抬眼看著羅德,像看一個急於要糖吃的孩子,嘆了口氣:“好吧,我可以把她的頭骨給你。”


    羅德雙眼一亮。


    “但是,你會後悔的。”連胤目光如刀,毫不留情地刺進羅德狂喜的雙眼。


    “給我!”羅德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朝連胤攤開了手掌,迫切地希望下一秒屍女的頭骨就會出現在他掌中。


    連胤環顧四周,笑笑:“那就與我合作,撤銷幻憶空間。”


    “撤銷幻憶空間?”羅德麵露疑色,以他的心機,怎可能自動放棄這塊費盡心思才得來的大籌碼。


    “你自然是不願意的。”連胤清楚他心頭所想,不慌不忙道,“要取出頭骨,我勢必要回去真正的九重炎獄,我一抽身離開,這裏就會崩潰,鍾晨煊他們焉有命在?既然你以他們為人質要挾我,自該明白他們的性命有怎樣的意義。”


    羅德略一思索,側目看看拖在身後的“影子”,嘴角泛起一個冷冽的笑,旋即點點頭:“好,我們合作。”


    到了此時此刻,就算沒有幻憶空間,古靈夕與鍾晨煊這兩個對連胤至關重要的的人的性命,也緊緊攥在自己手中,事情的每一步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盡管羅德為即將達到的目的而狂喜,但心裏仍有一絲複雜的詫異,起初自己用天下人的性命相威脅,連胤都不為所動,非要造出這個空間,走最後一步陷鍾晨煊與古靈夕於死地,冥王方肯交出頭骨。


    古靈夕,鍾晨煊,對他真有那麽重要麽?


    羅德走到連胤對麵,平伸出雙手,冷眼看他,道:“能與冥王合作,我何其榮幸!”


    “能將我牽製進幻憶空間,與我勢均力敵的,千百年來獨你一人。榮幸的人是我。”連胤伸出手臂,與羅德兩掌相覆,笑言。


    羅德不作聲,閉上雙目,深吸一口氣,一道黯綠之氣,從他心口漸漸浮出,直上印堂,發散出的光暈,將其全身籠罩住,剔透顏色下,有如被包裹在一塊品相上好的翠玉之中。連胤的動作,與他沒有兩樣,隻是從他身體裏,浸出的是寒天飛雪般的白氣,純澈透亮中,透著一股子少有的鋒利。


    兩種顏色的氣場,轉眼交織在一起,說不出是互相融合還是互相抵抗,在空中繪成了一片奇異的立體圖案,忽而像兩頭相搏的巨狼,忽而像兩隻振翅比翼的鳳凰,在它們的中心,一個小小的圓球狀物體,放射著刺眼的光芒,隨著旋轉速度的越來越快,圓球的體積也越來越大,其膨脹的勢頭驚人,仿佛下一秒就會炸裂開去。


    兩手相握的羅德與連胤,身體也在此時各自虛化出了無數半透明狀的分身,以那圓球為中心,移動成一道寬闊的圓形人牆,無數連胤與無數羅德的眉心中,射出光點斑斕的彩線,蜿蜒連結在一起,最後全部飛入那圓球之中。


    無聲無息間,萬道強光,耀眼過十個太陽的光華,在這瞬間以炸裂之姿爆發而出,空間裏的每一寸暗黑的土地,都被這光芒照射得如同白晝突現。光芒還在不斷增強,那般極致的雪亮,將視線裏的一切都融成了虛無……


    連胤與羅德先後睜開眼睛,再看其四周,佛像莊嚴,大殿宏偉,歪倒在地的灰袍僧人們,依然如酣睡般昏迷,殿頂的蓮花燈,被門外灌入的夜風吹得微微搖動。


    七寶塔內的一切,在燈光中蕩漾,真實而生動。


    站在貨真價實的地上,連胤略略鬆了口氣,在幻憶空間裏留得太久,回到真實世界,竟還有片刻的不習慣。


    “該去拿東西了吧。”羅德看了看昏迷中的鍾晨煊,“他可撐不了多久了。解藥隻有我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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