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劇痛愈演愈烈,他中了毒,何時中的,竟渾然不知。也許最開始那個女子勸他解劍的時候,沾衣一摸,就已墜入甕中。蕭青行額頭上隱隱布滿冷汗,隻能咬牙硬撐著看著眼前這個瘋子,一邊吟詩一邊she殺,整個耳膜裏轟響的都是那人狂狷肆意的笑聲……楚家,怎麽會出了這樣的人?『天下文采占一分,武藝占三分』,這傳言,他一向隻當笑談,從未放在心上,到頭來隻能是一招不慎,滿盤皆輸。隻是蕭青行仍是不懂,常言圖窮匕首現,這人為什麽甘願受盡冷眼,忍到此刻才動了殺意,他不怕大軍壓境?又為何孤注一擲?


    「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楚三箭筒已半空,卻行雲流水般又拈了三根羽箭瞄準she出,他所吟的詩古往今來,雜糅不堪,這詩變成了那詩的頭,那詩變成了這詩的尾,每個字都帶著笑音,伴隨著弦聲呼嘯,箭羽破空的輕響,暗衛慘死的悲鳴,越發讓人覺得可怖。弓弦連響,箭法如神,樓下已經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首,剩下的四五個人再不敢前沖,隻是拿著寶劍挽起朵朵劍花,拚死護住周身。楚三彈琴一般在箭筒裏輕點了五下,摸出五支羽箭,搭上弓弦,似乎是殺得盡興,又是一陣大笑:「欲飲琵琶馬上催,古來征戰幾人回!」蕭青行咬著牙閉上了眼睛。


    「蕭大人,沒有礙事的人了。」楚三笑眯眯的看著他,蕭青行需要用全身的力氣支撐著身體,才能讓自己不跪倒在地上,這毒……好生厲害。「我學箭的時候,開頭的三個月,連弓都沒摸,師父隻教了我一首詩,大人要聽聽嗎?」楚三噩夢般的吟詩聲又悠悠響起,「挽弓當挽強,用箭須用長,she人先she馬,擒賊定擒王。」「蕭大人,你說這詩說的好不好?」楚三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手拍上了蕭青行的肩膀,逐漸用力,想讓他跪在地上,但這蕭青行性子極硬,竟然按不下去,於是伸腿朝他腳彎了狠踢了一腳,男子這才單膝跪地,但很快又想掙紮著站起來,楚三又是一腳踩下,咯吱咯吱的碎響,竟把蕭青行右腳腿骨硬生生踩斷了,男子的慘叫被自己忍在喉嚨裏,隻是無聲的喘息,和大汗淋漓扭曲的臉孔,顯示他並非無動於衷。


    楚三大笑著鼓起掌來:「好!好!大人果然硬氣,楚某其實萬分仰慕大人高名,舉國上下,提起用兵如神的攝政王大人,誰不是欽佩得緊,沒有大人,又哪來的蕭國大好河山?怪隻怪你想搶小景的位置,這可不行,我第一個不答應。偷偷告訴大人一個秘密,楚星河其實是想輔佐大人您登上王位的,我生氣了,他如果是打我罵我傷我辱我,我還會一樣的敬他愛他,可他欺負小景,我絕不答應!您看,他尚且是這個下場,大人你就別有怨言了。」他話裏顛三倒四的,楚星河……不就是他自己?


    蕭青行臉色慘白,那雙眸子卻越發如寒冰般無情清冷,盯著他,一字一字的問:「事到如今,我隻有一事不明白,你為什麽挑在此時殺我……」楚三歪著頭笑著,把箭筒解下來,和長弓一起放在桌子上,輕聲道:「殺大人的時機很容易把握,這要有兩件事情做成,就足夠了。」他看著蕭青行,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第一,要找到能夠代替大人的人。大人勢力如盤根錯節,一弄不好就是朝局動盪,那可就麻煩了。」蕭青行用力握緊不停流血的傷處,強忍劇痛,勉力保持清醒,冷笑著問:「你找到了?」楚三笑起來:「楚三名滿天下,總得有些過人之處吧。先母精通此道,一把小刀,剪子,羊筋線,芙雪膏,麻沸散,還有些奇奇怪怪的,說了你也不懂。我耳濡目染,自然學得也不差,隻要身材仿佛,無論是什麽人,我都能讓他們長得像蕭大人。」他說著,竟是眉飛色舞起來:「我怕我技藝不好,還特意送了一個成品給大人鑑賞呢,如何,我送的那個女人,像琳琅郡主嗎?」蕭青行良久才苦笑出來:「像,像極了。我此刻倒有些欽佩起你來。」楚三微紅著臉說:「大人謬讚,楚三銘感五內。啊,說到那個像蕭大人的,此刻應該快從淩霄樓出去了才是。」他說著,豎起第二根手指放在唇邊,「至於第二個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讓蕭王爺懶得插手管這件事。」蕭青行幾乎要冷笑起來,他之所以苦苦拖延時間,就是想等到蕭丹生來到樓下,畢竟他今天還唯一做對了一件事情──聽管家的話,通知了他的弟弟。蕭青行想著,輕聲道:「哦?你認為你辦得到?」楚三輕聲道:「自然辦得到了,畢竟……唐塵被你玩了這麽久,如果蕭王爺知道了,一定很生氣。」蕭青行猛的抬頭看他,楚三卻隻是笑,「話說完了,大人也該上路了。」他說著,又伸腳踩碎了蕭青行左手腕骨,確定蕭青行再也動不了後,才拿起水晶燈盞下的燈油,隨意潑灑著,笑著說,「淩霄樓就是這個好處,全是原木,一點火星,便是燎原之勢,樓下還有二十多缸香油,就擺在大堂裏,蕭大人剛才來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看到。」他說著,將燃燒著的火信子扔到油裏,施施然下了樓,飛噴起來的一道火簾擋住了他的背影,隻聽到楚三大笑著吟詩的聲音,漸漸遠去。


    「仰天大笑出門去,喜見天公重抖擻,自古美人同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駕!」一匹烏蹄踏雪的良駒疾馳過天衢大道,身後緊緊尾隨著四五騎隨從,橫衝直撞,嚇得零星的行人個個抱頭鼠躥,剛險險避開,還在驚魂未定,馬蹄又撞翻了一個菜攤,一車耐寒的蔬果滿地亂滾。


    蕭丹生嘴裏輕輕咒罵了一聲,頭也不回,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反手扔了過去。就在這時,後麵的隨從驚叫起來:「王爺你看那裏!」他聞聲抬頭看去,看到前方不遠處,那座佇立在無憂湖心的酒樓,已是火光一片,滾滾濃煙從樓頂直衝雲霄,將整片天幕漸漸燻黑。


    「該死。」他大聲咒罵著,驅馬向前,到了虹橋,見人群逐漸擁擠,立刻下馬狂奔了起來。就在這時,蕭丹生遠遠看見楚三和幾個下人扶著一個青衣人急匆匆地從樓裏逃了出來,正燃燒著的梁木從他們身後掉落,恰好堵住半個入口。蕭丹生看到他們被火熏的狼狽不堪的樣子,心中卻舒了口氣,幾步迎上前去,低聲問:「楚公子,我哥他?」楚三半麵臉上都是油灰,此刻一邊苦笑著用袖子拚命擦臉,一邊回道:「蕭大人大概是吸進了濃煙,嗓子啞了。其它的倒是不礙事,不過怕有好幾天說不上話了。」他說著,和蕭丹生一起回頭看去,『那個人』正捂著喉嚨一臉不快的輕咳,楚三後怕的輕拍胸口:「真真可怕,幸好陛下今日臨時要見畢州府尹,隻有我和蕭大人赴宴,不然陛下遇到了這群刺客……」蕭丹生一愣,輕聲重複道:「刺客?太平盛世,哪來的刺客?」楚三捶頭頓足的咒道:「真不知哪來的殺千刀的刺客,王爺你看看,這滿地伏屍,個個都是蕭大人手下的好手,若非有他們擋著刺客,我們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一邊擦著臉,一邊涕泗橫流的蹲著哭了起來:「哎喲,我的臉,好痛,痛死了。」蕭丹生聽著他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不禁有些不耐,幾步走到那個人身邊,輕聲道:「既然哥哥無恙,我也就放心了。我昨天說的話,言出必踐,從今往後,若有用的到我的,盡管吩咐。」那人抬頭看了蕭丹生一眼,點了點頭,這時,隨他來的一個侍衛快步走到他身邊,附耳道:「王爺,那裏有個女的想見你。」蕭丹生一愣,擺手道:「可笑,趕她走。」


    那侍衛又湊過來輕聲道:「可她說她是攝政王府服侍過唐公子的丫鬟,有些事想告訴王爺。」蕭丹生一愣,看了看站在身旁的那個人,低聲道:「叫她過來。」那侍衛顯然猶豫了一下,然後再次湊過來,把那女子的請求一次說完:「她說此處不方便,想和王爺換個地方詳談。」第六章 心火


    蕭王府。


    唐塵一個人站在樹後,抱著膝蓋坐著。片片枯葉蜷曲著躺在土地上,風吹一陣,它們動一陣,被風吹得四下飄零,想停停不了,隻能無奈的等待久候不止的瑞雪覆蓋殘軀。他昨夜醉的早,今朝醒的晚,遲遲沒見著蕭丹生,一個人在臥房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後心亂如麻,隻得隨意披了件衣服,躲在無人的地方吹起風來。


    院內突然傳來了丫鬟嘰嘰喳喳的聲音,由遠至近,直走到樹前,才停了下來。這兩個丫鬟沒發現院子裏還藏了人,隻顧著講自己的。這個說:「你可看到淩霄樓那場大火,真真可怕呢。」那個道:「你聽誰說的,那麽大個酒樓,哪能說著火就著火?」這個說:「我騙你做什麽,你自己搬個椅子往南邊看,剛燒起來的,無憂湖都映紅了。我就奇怪了,咱們王爺剛去的那個地方,不就是淩霄樓嗎?」那個丫鬟似乎嚇了一跳:「你這麽說我就記起來了。今天一早攝政王府就來了人,說皇上和楚三公子在淩霄樓邀了蕭大人一聚,咱王爺似乎是擔心才過去看看的吧。按理說如果沒什麽事,早該回來了,難道是在外麵找樂子?」另一個丫鬟做出了掌嘴的動作,低聲喝道:「別瞎說,小心給人聽了去。不過我聽廚房的人說,王爺說去看看就回的,我看這事蹊蹺,不會是被困在火裏了吧?」那兩個丫鬟又是嘀嘀咕咕一陣,才各自散了。唐塵卻如墜冰窟,別人不知道,他怎會不懂楚三是怎樣的人,說深藏不露不為過,說心狠手辣更不為過。他越想越是心驚膽寒,幾步爬上身旁古樹,看到天幕盡頭那團巨焰,明亮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數隻寒鴉被火光一嚇,厲聲叫著朝北飛來。唐塵臉色一下子煞白起來,這樣大的火,誰信是無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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