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行淡淡笑了一下,手中卻已經毫不留情地順著幾個大穴一路紮了下去,那孩子還在不死心的掙紮,於是蕭丹生又下意識地抱緊他,不讓他動。他知道這孩子聽到了一切,卻不敢想像這人心裏會有怎樣的恐懼和仇恨。


    一片寂靜中,蕭青行從蕭丹生的指fèng間看到了那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死死的盯著他,直到那人不再掙紮了,眼睛還在盯著他看。蕭青行微微一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蕭丹生額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猶豫著伸出手,把他最愛的那雙眼睛合攏了。


    唐塵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普普通通的編竹矮榻上,腹部蓋著一張毯子,有人側躺在他身邊,和他交頸而眠。他心中微微吃了一驚,連忙半坐起身來,驚疑不定地看著那人完美的麵孔。


    「塵兒?」蕭丹生早在他睜開眼眸的時候醒了過來,卻還裝摸作樣的假寐了一會兒。唐塵這個名字,還是他特意翻遍卷帙才找到的。


    唐塵似乎沒有聽到他在說些什麽,他隻是覺得喉嚨異常的疼痛,似乎被一根針刺穿了喉嚨,於是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摸索起來,卻什麽痕跡都找不到。蕭丹生覺得這一幕有些刺眼,於是強笑著握住他的手,精挑細選的謊言差點說不出口:「我是蕭丹生,你是唐塵。你還記得我嗎?」那個孩子疑惑的看著他,縱使腦海中空白一片,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並不喜歡這個人。他努力從蕭丹生手中掙脫,從床榻上跳下去,赤著腳向門外跑去,想拉開門的時候,發現房門從外麵鎖死了,用力拉了幾次,依然紋絲不動。


    唐塵愣了一下,有些手足無措的往回看去,看到蕭丹生朝他小心翼翼地微笑著,慢慢地朝他走過來,快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唐塵慌亂的顫抖了起來。蕭丹生登時不敢再往前走了,猶豫了一下,才慢慢蹲在少年麵前,努力讓自己笑得更無害一些,話語聲更溫柔一些,他低笑道:「塵兒,你在怕什麽,我是蕭丹生啊。」他看到少年疑惑的視線漸漸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一喜,笑容就那樣一點點暈染開來,柔聲笑著說:「我是你蕭哥哥。這世上,你唯一不怕的就是我,我會一直陪著你。」他這樣一字一字無比認真地把謊言輕聲吐出,幾乎連他自己也相信所說的全是真的。蕭丹生朝少年伸出手去,繼續笑道:「塵兒,到我這兒來,你怕什麽?在我身邊,什麽都用不著怕。」若有任何一個蕭國之人目睹了這一切,恐怕都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蕭將軍竟然會這樣半跪著,溫柔的安撫誰。當蕭丹生的手快要觸碰到唐塵的時候,那人突然張了張嘴。他似乎說了句什麽,但是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那個孩子疑惑地低下頭,再一次摸索著自己的脖頸,張了張口,用力說了什麽,卻隻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咿……」,然後就痛苦的躬起了身子,似乎發出聲音這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對他而言卻是一件痛不欲生的事。蕭丹生手足無措地看著他,輕聲問:「你想說什麽?」唐塵怯怯地抬起頭,又張開了口,輕微動了動嘴唇,還是沒有聲音。蕭丹生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求助似的望著他。蕭丹生強笑道:「塵兒,想說什麽?不急不急,我……」他說到這裏,四下環顧了一下,看到不遠的桌子上放了文房四寶,於是眼睛一亮,幾步拿了紙筆過來,欣喜地放在那孩子麵前,輕聲笑道:「塵兒想說什麽?我們用寫的,你寫給蕭哥哥看……寫給我看,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麽了。」他渾然不知道自己的語調已經泄露了自己異常的情緒,還在等著那個孩子拿起筆的動作,卻不料唐塵越發瑟縮起來。少年站了一會,突然拚勁全力地嚐試發聲,隻發出一聲又一聲悽厲的「咿……」,淚水像是止不住似的,順著異常白皙消瘦的臉頰滑落。


    蕭丹生愣在那裏,看著少年拚命將自己蜷曲起來。


    「咿……」


    「咿……呀……」


    「咿……」


    那雙手因為用力,握得的緊緊的,嘴角幾絲詭異的血跡,緩慢的滴落著。蕭丹生知道那是因為啞穴被封住的傷再次裂開了,可那個孩子還是不知疼痛一般,用力的張開嘴,發出微小而嘶啞的聲音……被這窗外震耳欲聾的雨聲一蓋,就誰也聽不到了。


    很快,年紀已長的軍醫再一次被傳召,他看到蕭丹生坐在堂上出神,懷裏死死禁錮著一個不停發出小聲嗚咽的孩子。蕭丹生掃了一眼跪在堂前的軍醫,輕聲問道:「我想知道他要說些什麽,可他又不肯用寫的,你見多識廣,說說現在該怎麽辦?」那軍醫一愣,良久才說:「用寫的?梁國士族子弟十二歲方能入太學讀書識字,不知這位小公子多大年紀了?」蕭丹生愣在那裏,過了很久,才把少年被淚痕沾濕的臉用力壓進自己的懷中,輕聲道:「如果他既不能會說話,也不懂寫字,那我……我如果想知道他要說些什麽……」他看了看在懷裏無聲哭泣的少年,停頓了一會兒,柔聲道:「塵兒別怕。你隻要乖乖呆在我身邊就好了,什麽也不用擔心。」蕭丹生就這樣用力地抱著他,直到少年終於疲倦的昏睡過去,這才回過神來,將少年重新抱到床上,開始強迫自己去麵對積壓已久的公文。


    那個少年昏睡的時間顯然比蕭丹生的估計要短,天色還沒有徹底的暗下來,唐塵已經睜開了眼睛。他敏捷地跳下床,開始在無人的房間裏不停地走來走去。直到此刻他才能靜下心仔細思考腦袋裏大段大段的空白究竟是怎麽回事。自己是誰,身邊是誰,這又是哪裏……連空氣都是陌生的。


    唐塵想起那個陌生男人的話,縱然第一印象是前所未有的厭惡,但相處過後,這種厭惡又因為太過師出無名,已經被那人小心翼翼的眼神沖淡了些。唐塵厭惡地皺著眉頭,搜翻起自己的衣服,試圖找到一些能喚醒記憶的東西,但是收穫寥寥無幾,隻有鬢髮上係著的兩顆明珠,脖子上掛著的一粒白色彈子,以及衣服內側沾上的歪歪斜斜的墨跡。那應該是他自己畫上去的,邊上恰好題著他認識的那幾個字。


    他仔細辯讀了一下,見上麵寫的是:「我有兩個好哥哥,一個是丹哥哥,一個是青哥哥,他們是對我最好的人。」字跡旁邊還有一幅可笑的畫,三個寥寥數筆表示的小人,中間那個小人握了一個碩大的風車。他猶豫地看了一會兒,突然記起了那個男人在他耳旁嘮叨個不停的聲音:「塵兒,我是蕭丹生,你記得我嗎?」丹……難不成是那個人。心裏一閃過這個念頭,竟然是異常洶湧的排斥情緒,還有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悲哀。他抱著頭苦苦思索了一會兒,依舊不明白那兩個人究竟是誰,在不在他身邊,正在躊躇不決的時候,聽到門扉輕輕響了一下,於是一個翻身,又縮回了被窩。


    第二章 新生


    這一場連日不絕的暴雨,下了半個多月才漸漸停了。可蕭氏兩兄弟的忙碌依然沒有個盡頭,蕭麟帝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病,讓遷都的行程再次延期,兩人被迫接起新的任務,修復破損的街道和城牆,安置陸續前來的蕭國民眾,這種非人的勞累讓一向冷漠的蕭青行也有些厭煩,卻隻得一遍遍強自忍耐。


    而另一方麵,蕭丹生連日來的行蹤不定,也讓唐塵漸漸平靜下來,開始進食和正常的作息。隻是每天晚上,蕭丹生仍堅持要和少年一起度過,當唐塵發現自己已經有些習慣坐在那個男人的膝蓋上,一口一口地吞咽食物的時候,臉色再次陰暗起來。他下意識地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他弄不清記不起的事情,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答案。


    這一天,日頭懶洋洋的照著,風不疾也不緩,甚至可以聞到微薄的花香。唐塵穿著一件淡藍小襖,腳上踏著一雙舒適的牛皮小靴,正在院裏閑坐,忽然看見蕭丹生正和一個青衫男子低聲爭執著朝這邊走來。他心裏一愣,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能聽的,剛想掉頭避開,不料身後那青衫男子突然說了一句:「那個孩子,是唐塵嗎?」唐塵不知道該不該走,正猶豫著,蕭丹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塵兒,呆在這裏幹什麽,回屋去。」蕭青行輕聲道:「你既然留著他,遲早都是要和我見麵的,你能藏他到什麽時候。」蕭丹生不悅的哼了一聲,低聲道:「琳琅姐的畫像在東廂房,我一直好好收著,你拿了就走吧。」蕭青行不知道在想什麽,臉色暗淡了一下,冷哼了一聲,不再管唐塵,和蕭丹生並肩走向東廂。


    唐塵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正好在一旁的侍從輕聲說了一句:「青行大人還是跟從前一樣呢,對琳琅郡主……」唐塵一愣,朝說話的人看去。青行?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再次浮現在腦海:「這世上我有兩個好哥哥,一個是丹哥哥,一個是青哥哥……」他幾乎是憤怒地想要摒棄這個念頭,絕不可能是他們!絕不可能!如果蕭丹生第一印象隻是讓他憤怒的話,那個叫青行的陌生男人,則是讓他從心底發寒。他想了一會,心頭突然浮現出一個主意,頃刻之間就主意已定,於是匆匆抄近路朝東廂跑去,從窗戶翻進房中,不多一會兒,就在牆上找到了一個絕色女子的畫像,還有案牘上厚厚一遝蕭丹生處理好的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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