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杯暢飲,對酒當歌。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郡主,世子,公子,小姐,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放下規矩,防備,此刻,他們才更像自己。


    觀月台上,微醺的姐妹倆對著月亮,說起悄悄話。


    “清芷。”


    “嗯?”


    “你開心嗎?”


    原本閉目養神的洛清芷睜開眼睛,疑惑又擔心的看著裴少妍。裴少妍見她沒有回話,複又問道:“你過的開心嗎?”


    洛清芷遲疑的點頭,卻又搖頭,裴少妍見她吃了吐,無奈笑了出來:“這是什麽意思?”


    洛清芷看著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姐姐,你怎麽了?”


    裴少妍一愣,低頭藏起情緒:“沒事。”


    洛清芷不敢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成長的過程從來都不止是快樂,高位者有自己的痛苦,平凡人有自己的難處。


    洛清芷:“今天少禹來找我,說起他已被封了先鋒將軍。他很爭氣,這麽短的時間就能坐到這個位置,不容易。”


    “嗯,他確實受了不少苦。但也並非都是他的功勞,沒有衝鋒陷陣的士兵,他就是有天大的才能也無能為力。他是運氣好,遇上了不畏生死,保家衛國士兵,加之朝中局勢不穩......”裴少妍忽然停下,洛清芷側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開口:“我身在江湖,對朝堂之事不感興趣,隻要我身邊的人平安就行。”


    “我不是這個意思,朝堂多風雨,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


    “與我無關的事,可說,可不說。如今,我的事也是一團亂麻,身邊的人傷的傷,走的走,我哪還有心思去關心別的。”


    裴少妍欲言又止,洛清芷看出她的心思,自顧自的開口:“這次出來隻有我跟徵公子,璟去幫澤黎了,嚴齊…”一聲嚴齊,裴少妍的心不禁跟著一揪,雖然她麵不改色,但一滯的呼吸還是出賣了她的在意。


    洛清芷:“嚴齊在家,沒有跟我們在一起。”


    裴少妍低聲:“許久未見他們了,他們還好嗎?”


    “你是問璟?還是澤黎,還是…”


    “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洛清芷沉默片刻:“都挺好的,澤黎越來越穩重,璟還是老樣子,嚴齊也一樣,紀伯母一直在張羅他的婚事,還去相看了幾家小姐,可惜,他心有所屬,誰都入不了他的眼。”洛清芷故意把話說給她聽,她自私的希望,眼前的人能救救那個可憐的傻子。


    “是嘛,那挺好的。”


    洛清芷見她的口是心非,忍不住開口:“姐姐,我有些事,想問你。”


    “是關於嚴齊?”裴少妍抬眼望向她,洛清芷無奈的歎氣:“你對嚴齊…”


    “有。”裴少妍堅定的回答,甚至洛清芷的話都沒有說完,她便堅定的回答她。


    “那為什麽你們…,璟跟我說過嚴齊的事,他這個人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實際上極重感情。他的崩潰在於不能舍棄,在於愛你但又不能將你拉下高位。那你呢?是因為什麽?”


    裴少妍抬頭望著月亮,神色黯淡:“月明星稀,不可兼得。”


    此番無奈,他們又能如何,即享了富貴,便要擔起責任,人生不能為之事太多,若都僅憑心意,看似自由瀟灑,實際上卻傷了良序公德。


    “你的心意,他知道嗎?”


    “知道不如不知道,我們既無緣分,何必苦苦糾纏。”


    洛清芷歎息一聲,“他也說過這話。璟說,那夜他站在屋頂,看著平西王府,借著酒意,瘋狂卻又冷靜的說著自己的遺憾。”


    “花是花,樹是樹,遺憾才是常態。”


    洛清芷心疼一問:“姐姐,你這話究竟是放下了,還是放不下。”


    “沒什麽區別,結果都是一樣的。”


    “所以你們不約而同的選擇放棄?萬一,有萬一呢?就這麽結束,甘心嗎?”洛清芷此刻真的想他們自私一回。


    裴少妍:“我沒有不甘心,我愛他,我也知道他愛我,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每個人都有自己責任去承擔,這個結果對我們來說可以算是兩全其美。如果嚴齊是一個為了成全自己而去毀滅家族的人,那我反倒要想想自己是不是愛錯了人。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他的選擇是對的。”


    “可這樣,你們會很痛苦。”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才是痛苦。”話輕輕出口,年少的遺憾與惦念卻落地生根。


    “互相惦念,卻不打擾。”


    裴少妍靜靜開口,好像說的是旁人的事:“以後連惦念都不能了。”


    “這?發生什麽了?”


    裴少妍落寞的低下頭,苦笑道:“陛下已經下旨,賜婚。”


    “賜婚!是誰?”洛清芷驚訝的反問。


    “我和五殿下。來年春日成婚,宮裏已經開始籌備典禮了。”


    “怪不得少禹說沒緣分,原來根在這。”洛清芷不知說些什麽,眼眶微紅。


    “既不能嫁他,那嫁誰都是一樣,我們這些人的婚事本就不是能自己做主的,我認了。”裴少妍忍著自己的眼淚,自此,那個少年她隻能掩埋在心海中,不能被任何人窺見。


    “那…你父親也同意了嗎?還有那個五殿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陛下賜婚,我爹就算心有不願,也不能說什麽。至於五殿下,我隻在宴會上遠遠見過他,聽我爹說,她的母親是宜妃,外祖是盛太師,秉性純良,為人正直,謙遜有禮,雖母親不受寵,但陛下對他倒是極為誇讚,說有輔政之才。”


    “輔政之才!”洛清芷嘲諷一笑:“這一句話,就算是斷了五殿下未來之路。”


    “是啊。”


    洛清芷看著她良久,她的悲傷,她盡收眼底,“姐姐,不管將來你的夫婿是誰,我都希望你能幸福。”


    裴少妍苦笑著點頭:“我會盡力的。”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說我們了,說說你吧,你和徵公子是怎麽相識,相知,相愛的?”


    洛清芷微微一笑:談起他,她總掩不住那滿眼的愛意:“我們,說來話長。”


    樓下,宮遠徵看著酒醉的裴少禹連連搖頭,他總想不明白,這些人明明知道會醉,為什麽還要滿飲,什麽對酒當歌,舉杯邀明月,都是借口。


    裴少禹搭上他的肩膀:“你,不對,徵公子,你好像一點事都沒有。你是不是把酒倒了,怎麽就我醉呢?”


    “醉酒的人一般都會說自己沒有醉,你應該還很清醒。”宮遠徵默默吐槽。


    裴少禹也不管他說什麽,隻顧自己:“你知道嗎?我,平西王世子,他們都羨慕我的出身,羨慕我的封賞,但他們知道我受了多少罪,才有今天嗎?


    文韜武略,我什麽都得學,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就是生病,也不曾缺了一堂課。就這樣,我爹還是不滿意,總拿我跟完顏大哥比,我能跟他比嗎?我哪比的上他,人家有天賦,我呢,雖然也有吧,但奈何不多,我就隻能努力。”


    宮遠徵:“努力比的上完顏璟?”


    裴少禹搖了搖頭:“不止他,完顏家的兩個人我都得比的上。尤其是完顏赫被封鎮北王之後,我爹看我,那就更不順眼了,嫌棄我沒有人家的能力,隻知道在家享樂。


    那我們能一樣嗎?人家沒爹了,我有啊!按道理他應該把自己所學傾囊相授對不對,可他又不管我,天天隻知道鞭策我,卻什麽都不教,但凡他多教我點,我也不至於天天被罵,要不是有南海這個機會,我還在家聽他訓斥呢。”


    “你也不容易。”


    裴少禹抬頭看著宮遠徵,宮遠徵被看的直皺眉:“怎麽這麽看我?”


    “你爹罵你嗎?”


    宮遠徵無語,小嘴一撇:“我沒爹,我爹在我小的時候就走了。”


    “沒爹。那你自己長大的?”


    “我跟我哥長大的。”


    “你哥是誰?”


    “宮尚角。”


    兩人有來有往,有問有答,宮遠徵第一次對洛清之外醉酒的人這麽有耐心。


    “哦,對,你們是宮門的人,清芷姐姐也去了宮門,你是她的心上人。”


    “你能放開我嗎?”裴少禹抓著宮遠徵,靠他太近,他實在不習慣。


    裴少禹:“你是清芷姐姐的心上人,就是我的姐夫,都是朋友,別見外嘛。”


    宮遠徵皺眉歎氣,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裴少禹看他喝酒,自己也拿起酒杯:“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別告訴別人。”


    “什麽事?”


    “完顏大哥也喜歡清芷,他就是不說,白白把人錯過了。”


    “他告訴你的?”宮遠徵有些吃味。


    “那還用他說嘛,他一個侯爵家的公子,為了一個人,身份,地位什麽都不要了,就連自由都不要了,就守著她,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喜歡人家,我都看出來了。”


    宮遠徵陰陽怪氣:“是,傻子和你都看出來了。”


    “可不是。”


    宮遠徵自己拿起酒杯,裴少禹見此;“別自己喝呀,來,我陪你,幹。”接著又和宮遠徵嘟囔:“朝堂不穩,我們現在都難著呢,完顏家看似如日中天,可背地裏也是如履薄冰,還有我爹,他…”裴少禹開始有些反胃,宮遠徵瞪大眼睛看著他,生怕他吐自己一身。


    “你們之間還經曆過這些。”觀月台,裴少妍聽著洛清芷和宮遠徵的故事,一時驚訝的開口。


    “都過去了,現在回頭看也沒覺得如何。”


    裴少妍看著洛清芷幸福的神色,不覺羨慕:“原先我還以為你會和璟相守終生,可如今這般,隻能說人生的緣分真的很奇妙。”


    “璟很好,隻是,我們之間的緣分隻能止步於此。”


    “那如果沒有徵公子的出現,你會接受他嗎?”


    “不會。”


    “為什麽?”


    “明月就該高懸於蒼穹之上。”


    “那徵公子呢?”


    “他是寒冬裏的那把火,是病入膏肓時的靈丹妙藥。”


    裴少妍看著洛清芷充滿愛意的神色,拉上她的手:“你很幸運,比我們都幸運,好好過好自己的日子。”


    “我會的。”


    裴少妍有些惋惜:“隻是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有個人,為了自己執念,還在苦苦守著。”


    “他會找到自己的星星的。”


    “但願吧。”


    兩人望著明月,裴少妍長歎一聲:“少年不識愁滋味,而今...”


    “而今我們依舊是少年。情愛不能阻擋我們的腳步,姐姐,有沒有嚴齊你都是裴少妍,是平西王府嫡女,是華陽郡主,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出身,你的一生該比任何人都燦爛。”


    “有沒有宮遠徵,有沒有完顏璟你都是洛清芷,你的路雖然艱難,但你的毅力沒人比的上。”


    洛清芷:“不管將來我們是誰,是什麽樣的身份,我們都是自己。”


    此時樓下,雲水閣的門被猛的打開,宮遠徵和裴少禹轉頭看了一眼,宮遠徵隻是皺眉,裴少禹卻不耐煩的喊道:“誰呀!不是讓你們在外麵守著嗎?滾出去!”


    “你是讓我滾出去嗎?”


    士兵魚貫而入,分列兩側,威嚴以待,裴少禹看清來人後,嚇得忙起身,酒都醒了八分:“爹。爹,你怎麽來了?”


    平西王帶著人,麵色嚴肅的站在中央,宮遠徵跟著站起身,裴少禹小心翼翼的上前,等著挨罵:“爹,您坐。”


    “夜不歸宿,還喝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你姐姐呢?”


    “在,在觀月台。”裴少禹結結巴巴的回答。


    平西王示意副將上樓將人喚下來,抬眼看到宮遠徵麵不改色,長身玉立於一側,如此氣魄倒讓他有些興趣:“這位是?”


    裴少禹忙介紹:“他是宮遠徵,宮門的徵公子,洛姐姐的心上人。”


    “洛清芷。這個丫頭,別的不說,她的眼光,一向不錯。她在這,完顏璟呢?”


    “洛姐姐說,完顏大哥不放心澤黎,去找他了,所以不在這。”


    “姐姐!叫的真好聽,她是你哪門子的姐姐。”


    “爹!”


    平西王不理他,接著問道:“嚴齊呢?他不是一直跟著洛清芷,怎麽不見他。”


    “嚴大哥也不在,他在王城。”


    樓上,“小姐。”


    裴少妍見到來人,驚訝的起身:“你怎麽來了?你不是跟我爹去巡防了嗎?”


    “王爺臨時有事回府,現下正在樓下等著小姐。”


    “我爹來了!”裴少妍有些緊張,洛清芷默默的拍了拍她,裴少妍端正神色:“走吧。”


    三人剛下樓,裴少妍有些被這凝重的氣氛嚇到,裴少禹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低著頭,好像做錯事的孩子,其他人皆不出聲,空氣安靜到可以聽到每個人的呼吸。


    “爹。”裴少妍強裝鎮定的稱呼道。


    平西王聽到女兒的呼喚,轉頭一望,洛清芷跟在身後,行禮道:“見過平西王。”


    “少妍,過來。”平西王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洛清芷,洛清芷自知沒趣,自己走到宮遠徵身旁,冷冷看著他們這一家。


    裴少妍:“爹,是我們約清芷出來的,與她無關。”


    “你平日裏從不出門,怎麽會知道她來平陽郡。”


    “是我,我看見的。”裴少禹忙出來承認,站在裴少妍身前,“爹,你要罵就罵我,跟我姐姐沒關係。”


    平西王瞪了他一眼,但秉著人前不訓子的古話,平西王站起身:“回去再跟你算賬”接著轉頭看著洛清芷:“洛姑娘,你的事,本王之前有所耳聞,今日你既在這裏,我有些話要和你說道說道。”


    洛清芷:“是,願聽教誨。”


    “教誨談不上,就兩句話。一,我平西王府與江湖中人素無往來,以後還請你不要打攪。二,我這兩個孩子與你雖然相識,但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後請你離他們遠一些。”


    裴少妍,裴少禹:“爹!”


    “閉嘴。”


    滿屋寂靜,平西王兩句話朝著洛清芷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宮遠徵有些不悅,洛清芷淡然一笑:“平西王府我不敢高攀,自不會打擾。至於少妍姐姐和少禹,他們若是嫌棄我的身份,我當不去叨擾,但若他們看得起我,願意和我這個江湖中人來往,我也是要以禮相待的。”


    “聽你這話,你是不打算放過他們了?”


    “您言之過重了,什麽放過不放過的,實在讓人惶恐。”


    平西王冷笑一聲:“真是好家教,你爹娘就是這麽教你的?”


    “爹!”裴少妍有些著急。


    洛清芷冷下臉,宮遠徵放下胳膊,看著他,平西王忽地想起曾經聽說的事,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也沒再多說。


    裴少禹站到幾人前麵:“爹,今日的接風宴是我邀洛姐姐來的,與其他人無關,你要打要罵都衝著我,別牽扯了別人。”


    “你還有理了!”


    裴少妍:“爹,平西王府沒什麽了不起,清芷也沒有想過要打擾我們,您不能這樣。”


    “我怎麽了?”


    “您是長輩。話卻專往人心窩裏捅,實在不妥。”


    裴少禹也跟著幫腔:“就是,您太欺負人了,今日若是完顏大哥在這,他定不會讓您如此。”


    “都給我閉嘴!”平西王疾言厲色得喝止。


    洛清芷默默開口:“王爺,您得話,我記下了,若無別的事,我們先行告退。”


    “惹了事就要走,想的倒容易。”


    洛清芷不卑不亢:“那您想要如何?”


    “話既說到這兒了,我有些話要跟你說,跟我上來。”


    “不行。”裴少禹護著裴少妍和洛清芷:“爹,有什麽話,您在這兒說,我和姐姐都聽著,你不能把人帶走。”


    裴少妍:“爹,清芷是什麽樣的人,您不是知道嘛。您不也說過她是個有毅力的人,值得我們學習嗎?您怎麽今日就......”


    “我還沒說什麽呢,就惹出你們這麽多話來,我隻是有些話要跟她談談,都急什麽,放心吧,我不會動她的。”


    裴少禹:“有什麽話不能在這兒說?”


    “怎麽,我要跟她說句話,還需要你同意嗎?”


    “不,不是。爹,你就放過人家吧。”裴少禹求情道。


    “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洛姑娘,請吧。”


    洛清芷挪動腳步,卻被宮遠徵一把拉住:“平西王,她不能跟您走,有話,在這說,讓他們都出去。”


    裴少禹聞聲忙開口:“都出去!”


    眾人不敢動,裴少禹:“聾了嗎?滾!”


    平西王微微揮手,眾人急忙撤出。


    平西王:“你們也走。”


    “不行。”三人異口同聲。


    洛清芷:“無妨,王爺,樓上觀月台景色不錯,我們可以去那談談。”


    三人不可思議的看著洛清芷,平西王輕笑一聲,抬腳上樓,洛清芷抬腳跟上,裴少妍低聲:“清芷。”


    “放心。”


    洛清芷跟著平西王在觀月台站定,洛清芷等著他開口,平西王卻隻是看了看月色,良久才說了一句話,隻是這一句,讓洛清芷有些不知所措。


    “剛才,話有不妥,別往心裏去。”


    洛清芷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應,平西王回頭看著她,眼前的人,小小的,更讓他覺得抱歉。


    平西王:“少妍和少禹和你相交,我並不反對,隻是,最近朝堂不穩,我不希望他要生出事來,落人口舌。”


    “我知道,您雖然嚴厲,但我看的出,您是位好父親。”


    “是嗎?你從哪看出來的?”平西王反問道。


    “剛才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少禹和少妍姐姐頂撞您,您不僅沒惱,還字字解釋,單這一點,就是許多父親做不到的。”


    平西王整理衣袍坐下,洛清芷輕移腳步,往前站了站。


    “你不用奉承我。他們之所以如此,是為了朋友,雖有不敬,但至少我能看出我這兩個孩子不是無情無義之輩,做父母的最是要寬容,頂撞兩句也沒什麽。”平西王看著洛清芷恭敬的站在自己麵前,臉上還帶著微醺的緋紅,開口道:“坐吧。”


    “我還是站著吧,在您麵前坐下,我心有不安。”


    平西王也沒多讓,“我找你是有一件事請你幫忙。”


    洛清芷不解:“我能幫什麽忙?”


    “完顏璟,他隻聽你的,讓他回來。”


    “我不明白。”洛清芷有些費解。


    “是不想明白吧。”平西王麵色無情的看著洛清芷。


    洛清芷也不再和顏悅色:“他去哪,想去哪,是他的自由,我管不著,您也管不著,更別談讓我去勸他,我就算去,也不一定能勸的動。”


    “好一個管不著,勸不動。洛姑娘,你知道璟的能力,把他留在身邊,替你做事,你不覺得枉費他這身本事了嗎?”


    “璟向往自由,他要是想入朝堂,當初就不會離家,縱馬江湖。您這麽大頂帽子扣在我頭上,我可不敢認下。”


    “那你可知完顏家因為你背負了多少?”


    “我與鎮北王府素無往來,您的話,我實在不懂。”


    “西北戰事之前,完顏赫就曾因你,被禦史台那幫人彈劾,說鎮北侯府與身份不明之人來往甚密,不得不防。


    西北之事後,完顏赫被封鎮北王,這群人拿著完顏璟身在江湖之事屢屢發難,完顏赫封王不過半年多,已被彈劾了近十次,朝堂頗有微詞,這些都是拜你所賜。”


    “禦史台監察百官,他們想說什麽,想彈劾誰,是他們的自由,就算沒有我,他們依舊能找到別的理由,這隻能怪鎮北王府樹大招風,動了一些人的餅,讓某些人眼紅,這才生出這些風波。”


    平西王冷聲:“這話說的夠沒良心。”


    “王爺,鎮北王府受禦史台彈劾的原因,您應該比我清楚。完顏赫晉升太快,被朝中之人忌憚在情理之中。聖上既想讓鎮北王府做刀,那必定會為他做刀鞘,用不著我們操心。”


    平西王冷哼一聲:“說的輕巧,當今聖上的脾氣我比你清楚,過河拆橋的事他不是沒有做過。


    你因著完顏璟的原因,派了手下去西北幫忙,這本是一件好事,隻可惜,你的好意已被有心之人利用,聖上如今雖沒說什麽,但想來心裏已有打算。璟若是再與你牽扯下去,將來絕不會好過。你也不想他為你和完顏赫悉心圖謀,卻落得一個屍首分離的下場吧。”


    “您到底想說什麽?”


    “本王最近收到一些消息,這些消息足夠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這其中便牽扯到鎮北王府。”


    洛清芷微微皺眉:“什麽消息?”


    見洛清芷有些急切,平西王卻未直言,反而打起馬虎眼:“事關朝堂,我不能告訴你,但有一點,我可以明著告訴你。鎮北王府已成利刃,握刀的人,既要他們效力,也要他收斂鋒芒,而璟和你的關係,將成為懸在鎮北王府頭上的一把刀。”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你是個聰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吧。完顏璟對你不錯,本王相信,你也不希望他因為你,成為罪人是嗎?”


    “您想說什麽,還請明示。”


    “我替他們兩兄弟把消息壓下來,條件就是你放完顏璟離開。”


    洛清芷輕笑一聲:“我不明白,您為何一定要璟離開我們,我們雖身在江湖,但也從未做過什麽出格的事。”


    “因為完顏璟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他的能力遠不止如此,若是入朝,封侯拜相絕不是問題,現在卻因為兒女私情,耽誤了大好的前程。


    平西王府和他們是舊識,他們的父親臨終前托我好好照看他們,我自然不能如此放任。洛姑娘,你終究是要嫁入的,你也不想完顏璟離開你之後一身布衣,無所建樹吧。


    你也別怪我話說得難聽,你已經成了他的絆腳石,不如早些放手,這樣對大家都好。”


    平西王低聲吼道,語氣裏全是恨鐵不成鋼的氣惱。


    “我若是不呢?”洛清芷人小卻不輸氣場,不客氣的問道。


    “那我不妨告訴你,別看完顏家現在如日中天,假以時日,隻要有人能代替完顏赫鎮守西北,那鎮北王府必遭殺身之禍。而你,會成為殺死他們的第一把刀,這絕非危言聳聽,禦史台多次的彈劾就是最好的佐證。


    如今之計,唯有把他們兄弟倆的人脈關係砍斷,做到幹淨明了,再把他們放到聖上眼皮子底下,消了陛下的疑心,如此才能保他們平安。


    洛姑娘,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也不想做個壞人,但為了他們一家百十來口的性命,我隻能如此,還希望你諒解。你要是為了他好,就不要把他再拉進沼澤裏,人在這世上不易,我相信你也不願意他因為你成為第二個嚴齊,對嗎?”


    “這世上難道沒有公理了不成。”


    “洛姑娘你可聽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句話。天威不容侵犯,天子就是公理。,明白了嗎?”


    平西王語重心長的勸解,洛清芷一時無話,陷入兩難。


    “讓我想想。”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平西王起身欲走,不知怎得忽然開口詢問:“璟可告訴過你陛下整頓吏治之事?”


    洛清芷回過神:“是跟我說過一些。”


    平西王點了點頭,也明白過來,有些東西為什麽回到了自己手上。平西王打量著洛清芷,一起興起問道:“可有想法?”


    “我?”


    “是,你是璟教出來的,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她的想法想來跟完顏璟的差不了多少,平西王想借洛清芷去猜測完顏璟的意思。


    洛清芷:“我不懂朝政,不敢妄言。”


    “這裏沒有別人,但說無妨。”


    洛清芷思考片刻,隻說了八個字:“以貪治談,以善治善。”


    平西王聽到她的回答,喃喃重複:“以貪治談,以善治善。”後又一笑,有些欣賞的看向她:“他沒白教你,雖有些籠統,卻也能看出你的成算。”


    “善巧而已,您過獎了,我愧不敢當。”


    “聽你這幾個字,可是信佛?”


    洛清芷搖了搖頭:“求仙問卜,不如自己做主。就算要信…”洛清芷輕蔑一笑:“我寧願去三清座下,長跪不起,也不在大雄寶殿落下一根香燭。”


    “這是為何?”洛清芷有些偏激的話讓平西王摸不著頭腦。


    “因為我不信天竺的神靈,會保佑我朝的百姓,自家的神自然先護著自己家的人。”


    “你說話有些意思。”平西王抬腳欲走,洛清芷猶豫間,忙開口:“您等一下。”


    平西王停下腳步:“王爺,您剛剛跟我說了那麽多,我有幾件事,能否請您答疑解惑。”


    平西王停下腳步,看了看月色,沉默片刻:“我盡量。”


    “璟是不是必須要走?”


    “是。”平西王斬釘截鐵的回答。


    “我真的會害死他?”洛清芷再一次的詢問,總想得到點不同的答案。


    “我說了不止他,還有完顏赫,還有鎮北王府一家。”


    洛清芷沉吟著:“我明白了。”


    “還有想問的嗎?”


    “您怎麽知道嚴齊的事?”洛清芷收拾心情,重新問起。


    “偶然得知,他是個重情義的人,這一點,我說不出他半個不好來。”


    洛清芷接連問道:“那您為什麽攔著他和少妍姐姐的事?”她不明白,既然他沒什麽不好,又為何要拆散一對有情人。


    平西王此時更像一個長輩,和藹的解釋著:“做父母的總希望自己的兒女過的好。嚴家家世不差,但…”


    “可世上除了皇家,沒幾個人能比的上平西王府,就是當初的璟,也比不上。”洛清芷忙替嚴齊說話。


    “我當然知道,我隻是想看看嚴齊是不是真的有那份決心。如果當初嚴齊勇敢一些,敢來平西王府跟我提親,或者和我爭取一番,讓我看到他的魄力,我或許會答應他們的婚事。但,他沒有,還不聲不響的就把少妍放下了,作為父親,我怎麽敢把自己的女兒交給這樣的人。”


    “他是怕自己配不上少妍姐姐。平西王的女兒,華陽郡主,高嶺之花,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隨意摘下。他希望那朵花開的燦爛,明媚,永遠向著太陽。”


    平西王認可的微點頭,既然她問了,這些話他也希望洛清芷能帶給嚴齊,便將自己的想法一一說給洛清芷聽:“他是個好孩子,他對少妍偷偷藏不住的愛意,我能看到,要不然,我也不會讓他們姐弟倆和你來往。”


    “借我之名,讓他們可以見麵以解相思之苦?”


    “是。他因你受傷之事,我略有耳聞,我怕少妍傷心,一直瞞著她,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鬆口,全了他們的心意,成人之美。


    可人與人之間也講緣分,如今一道聖旨已徹底絕了他們今生的姻緣。少妍傷心流淚,我這個做父親的看了比誰都難過,這件事我有責任,但也隻能說造化弄人,他們之間注定了有緣無份。”


    “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洛姑娘,下旨的人是當今聖上,就算我舍了這條老命,抗旨的罪名平西王府也同樣擔不起。”


    洛清芷泄氣的一歎,“如果當初嚴齊明知不可為卻依舊強求,他們之間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般遺憾了。”


    平西王像是教孩子般,對洛清芷說道:“不要有這種假設,也不需要惋惜,既成結果,那當初的選擇就沒什麽可後悔的。


    這話你現在可能覺得有些無情,但我想告訴你,我也年少過,輕狂過,兒女情長我也經曆過,年少時誰都有愛慕不已的心上人,總想著天長地久,永不分離,這種感情很美好,就像是半夜盛開的曇花,美到讓你不敢呼吸。


    可再美好又能如何,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大多數隻存在於戲本子上,人最終還是要腳踏實地,再好的人到了日子上也都是一樣的。需知謀愛先謀生,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都要懂得這個道理,日子長著呢,別隻看著眼前,因為將來是怎樣的光景,誰都不知道。


    我也和少妍說過,人要往前走,誰都不能將你困在那虛無縹緲的懷念裏,也不要去美化沒有選擇的那條路,你所經曆的一切,也許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洛清芷認真聽著平西王的話,或許是為了嚴齊和裴少妍可惜,或許是覺得世道無情,亦或者是對現下的無可奈何,總之,她的眼眶通紅。


    平西王看著洛清芷逐漸變紅的雙眼,微歎一聲:“拿得起,放得下,洛姑娘,這是我們終其一生都必須學會的事。”


    高大的背影轉身離去,直到消失在樓梯盡頭。洛清芷無措的脫力坐下,情緒如同江海翻湧,她不斷眨著眼睛,想要弱化此時的難過。


    樓下三人此時有些焦急,裴少禹更是醒了酒,急得團團轉。樓上傳出腳步聲,三人抬眼一望見平西王下樓,裴家姐弟忙走上前。


    裴少妍,裴少禹:“爹。”


    平西王沒有多說,扳著臉低聲:“回家。”


    裴少妍見此情景擔心不已:“爹,清芷她…”


    平西王沒有理她,負手走出雲水閣,上馬帶著兵士離開。裴家姐弟不敢耽擱,他們父親的脾氣他們比誰都清楚。裴少禹忙走到宮遠徵麵前:“今日之事,實屬意料之外,改日有機會,我一定去給洛姐姐道歉。”


    裴少妍:“徵公子,清芷交給你了,我們不能多留,後會有期。”


    宮遠徵微微頷首,兩人也頷首示意,接著便急忙出門,跟著平西王離開了雲水閣。


    人群散盡,玄影試探的伸出頭,見隻有宮遠徵一人,眼神詢問的看著他,宮遠徵淡淡一聲:“在這等著。”接著轉身上樓。


    觀月台,銀輝滿地,洛清芷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月亮知道她的心事,卻無能為力。宮遠徵上來見她呆呆的,走上前,扶著她的肩膀,慢慢轉到她身前蹲下:“怎麽了?”


    洛清芷似是委屈的看著他,而後緩緩抱住他:“沒有,平西王隻是說我們不應該被兒女情長困住。”


    洛清芷像小貓一樣撒嬌,宮遠徵寵愛的拍著她:“這話倒也沒錯。”


    “什麽叫沒錯。”洛清芷猛的推開他。


    “那…有錯?”


    “宮遠徵。”洛清芷嬌嗔的叫著他的名字。


    “好了,不逗你了。快要宵禁了,我們也回去吧。”


    “可我還想坐一會,今晚的月亮很漂亮。”洛清芷抬頭仰望著一輪圓月。


    宮遠徵跟著她抬頭望了望:“那我陪你?”


    “好。”


    雲水閣的人在匆匆打掃,觀月台的燈火變得昏黃,可沒人敢上樓催促,玄影守著樓梯一動不動,洛清芷靠著宮遠徵淺淺呼吸,漸漸入睡。


    人被他輕輕抱起,合著月光,走向屬於他們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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