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下,給河流上帶來了一種感官上的寧靜,不久之後,蟲兒聒噪,夜鳥啼囀,組成了一首大合唱,打破了寧靜。有一會兒,霍利河的河麵化作了一麵淡綠色的鏡子,映出黃昏的天空,覓食的魚兒躍出水麵,蝠鱝運轉擾起尾波,隻有在這時,水麵才泛起漣漪。當真正的夜幕降臨,蜿蜒起伏的山巒圍繞著諸多山穀溪澗,其中有不計其數的草原蛛紗舞動著身姿,比起它們在森林裏的遠親,這些蛛紗色澤更淡,但麵積也更大,發出冷光的暗影足有幼童般大小。星座出現,點點流星劃曳而過,穿過夜空,這幕夜景遠離所有的人造燈火,璀璨壯麗。此時,在遊船後甲板上,提燈亮起,晚宴開席了。


    伯勞朝聖者默不作聲,他們仿佛依舊沉思於卡薩德上校講述的那個令人困惑的駭人故事。領事自打正午起,就一直在啜飲美酒,而此刻他感受到了讓人愉悅的迷離恍惚的滋味,遠離現實,遠離記憶的痛楚,正是這些使得他能夠熬過每一個日日夜夜。現在他開口發話了,詢問著該誰來講故事了,嗓音毫不含糊、小心謹慎,也隻有一個貨真價實的老酒鬼才辦得到。


    “我。”馬丁·塞利納斯回答道。詩人也是從這天老早時起就在不停地喝酒了。他和領事一樣,小心地控製住了自己的聲音,但他瘦削臉頰上露出一抹紅暈,兩眼放射出近乎狂躁的眼神,泄露出老詩人已經不勝酒力了。“不管怎樣,我抽中了三號……”他舉起自己的那張簽紙,“如果你們想要聽聽這個見鬼的故事,那我就來講講吧。”


    布勞恩·拉米亞舉起了自己的那杯酒,愁容滿麵,然後又把杯子放下。“或許我們應該討論下,大家從頭兩個故事中領會到了什麽,想想怎麽可以把它聯繫到我們目前的……狀況。”


    “還不到時候,”卡薩德上校說,“我們沒有足夠的信息。”


    “讓塞利納斯講吧,”索爾·溫特伯講道,“然後我們可以開始討論我們聽到的故事。”


    “我同意。”雷納·霍伊特說。


    海特·馬斯蒂恩和領事點點頭。


    “全都同意!”馬丁·塞利納斯大聲喊道,“我會講我的故事。不過先讓我解決掉這杯該死的酒。”


    詩人的故事:


    《海伯利安詩篇》


    起初有了詞語。然後就有了他媽的文字處理器。接著又來了思想處理器。緊接著就是文學的滅亡。事兒就是這樣。


    弗朗西斯·培根曾說過:“將詞語胡亂地拚湊到一塊兒,會對心智造成極度的阻礙。”我們都出了份力,給心智加上了最堅固的障礙,難道不是麽?我做得比大多數人都賣力。有位20世紀已經被人遺忘的優秀作家,他曾有句名言:“我喜愛當個作家,可我無法承受文字工作。”明白了嗎?這麽說吧,吾友,我喜歡當個詩人,可我就是無法承受那些個天打雷劈的詞語。


    從哪開始呢?


    要麽從海伯利安說起?


    第二章


    (淡入)


    那差不多是在兩百個標準年之前了。


    悲王比利的五艘種艦在那再熟悉不過的湛青天幕之上旋轉,如同一朵朵金色蒲公英。我們像征服者一樣地降落,趾高氣揚地來回走動;兩千多名視覺藝術家、作家、雕塑家、詩人、基藝家、視頻製作者、全息電影導演、組合師、分解師,還有一些鬼才知道的傢夥,同時還有五倍之多的跑龍套的:為數眾多的管理人員、技術人員、生態學家、監工、宮廷侍從、職業馬屁精、更不用提皇室那一窩子蠢蛋了,同樣,這些傢夥又有著十倍於他們的機器人在侍奉他們,那些機器人都很樂意去耕種土地、照看反應堆、供養整座城市、扛起痛苦、負上重擔……見鬼,你們明白了吧。


    我們著陸的那個世界早已被一些可憐的混球播種過了,他們在兩個世紀前就已經成了土著,隻要可以,他們就會用手勢代替嘴巴說話,用棍棒代替大腦思考。很自然,這些勇敢的先行者的高貴子嗣們把我們當成神來歡迎,特別是在我們的一些安全人員將他們中的一些好鬥成性的頭頭熔成一堆渣後,我們也自然接受了他們的崇拜,就好像那是我們份內應得的,然後把他們安排在我們的藍皮膚之友的隔壁工作,讓他們耕種南方的土地,在山上建造我們輝煌的城市。


    那的確曾經是山嶽之上的一座輝煌之城。如今那已成一片廢墟,從中你瞧不出什麽端倪。三個世紀前,沙漠就已經開始開拓疆域;從山上通下來的導水管也早已陷落,粉身碎骨;城市本身隻剩下一堆骸骨。然而在它的時日裏,詩人之城的確是很美好的,它帶著一點蘇格拉底時代的雅典味,有著文藝復興時期的威尼斯的心智激昂的感覺,以及印象派畫家當道時期的巴黎的藝術熱情,還有軌道之城頭十年的那種貨真價實的民主,對了,還有就是鯨逖中心沒有盡頭的未來感。


    不過到最後,這些東西全都不見了。它僅僅是胡魯斯加王1那幽深恐怖的蜜酒廳,而怪獸就在屋外的黑暗中等待。我們當然有自己的格倫德爾。假如瞥一眼悲王比利精神萎靡的側影,我們甚至有了胡魯斯加王。但我們惟獨缺少我們的“耶特王”;我們偉大的、寬肩膀、小腦袋的裴歐沃夫,跟他那支由快樂的精神病人組成的樂隊。由於缺少了英雄,所以,我們習慣於受害者的角色,我們寫十四行詩、排演芭蕾舞、打開捲軸,與此同時,我們那如荊棘如鋼鐵的格倫德爾在夜幕下製造恐怖,收割大腿骨和軟骨頭。


    正是那個時候,我,當時還是個色帝2,從身子骨就可瞧出我的色心,頑固執著、持之以恆,歷經五個哀愁的世紀,離完成我的《詩篇》僅一步之遙,那是我一生的作品。


    (漸黑)


    我想到,我的這個“格倫德爾物語”尚不成熟。演員尚未登場亮相呢。雖然毫不關聯的情節、支離破碎的文章,都擁有各自的擁躉,更不用提我的作品了。可是到最後,我的朋友啊,是什麽東西決定了作品是在羊皮卷上永垂不朽,還是鋃鐺落敗呢?是角色。難道你們從沒有懷過這樣不為人知的念頭:在此刻,哈克和吉姆1正在某個地方拖著他們的木筏,下某條遠在天涯的河流,可是,相比在早已忘卻的日子裏給我們試鞋的鞋店職員來,他倆難道不是來得更加真切麽?無論如何,假如要把這他媽的故事從頭到尾講一遍,你們就該知道故事裏有哪些角色。所以,盡管這讓我痛心不已,我還是會返回到故事的開頭,重新開始。


    起初有了詞語。然後用經典的二進位語言給詞語編了程。然後詞語說:“要有生命!”就這樣,在一個月圓之夜,卵子成熟了,在我老媽莊園的技術內核地窖裏的某處,於我那過世好久的父親的速凍精子被解凍,進入懸浮狀態,像很久以前的香草芽一般地扭動,被注入到一個有點兒像水槍、又有點像假的那玩意的裝置裏,並且,隨著扳機無比奇妙的一擊,射進了我老媽的體內。


    當然,老媽並非一定要用這種不開化的方式來受孕。她可以選擇宮外受孕,和一個移植了父親dna的情人做愛,或者叫它克隆的代用品,基因拚合的處女生殖,隨便你怎麽稱呼……可是,就像老媽在日後告訴我的,她向傳統叉開了雙腿。我的猜測是她更喜歡傳統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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