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事穿過梅伊娜·悅石的全息像,撿起杯子,重新倒了杯蘇格蘭威士忌。


    “你被選中,加入伯勞鳥的朝聖者隊伍,”垂老的執行長的全息像說道,媒體喜歡將她比作為林肯或者邱吉爾,又或者是阿爾瓦雷茲-騰普,以及大流亡前傳說中的其他弄潮兒。“聖徒派出了他們的巨樹之艦‘伊戈德拉希爾’1!”悅石說,“疏散特遣隊的指揮官會遵照命令讓其通行。“經過三個星期的時間債,你會和‘伊戈德拉希爾’匯合,然後,艦船將會從帕瓦蒂星係進行量子躍遷。到時,另外六個伯勞教會選中的朝聖者也會登上巨樹之艦。我們的情報人員說,七個朝聖者中至少有一個是驅逐者安插的間諜。此時此刻……我們無從……得知此人到底是誰。”


    領事微微苦笑。悅石風險重重,這老婦人必須考慮一種可能:他是間諜,她正在將至關緊要的信息透露給這個驅逐者的間諜。她有沒有透露至關緊要的信息呢?一旦飛船使用霍金驅動器,那麽,飛船的動向都是可以探查到的,假如領事就是這個間諜的話,執行長所透露的信息,將對他嚴厲威懾。領事的笑容褪去,他喝了一口威士忌。


    “我們選中的七個朝聖者中,索爾·溫特伯和費德曼·卡薩德也位列其中。”悅石說道。


    領事眉頭緊蹙。他凝視著忽隱忽現的數字雲叢,它們就像圍繞在這個老婦人影像周圍的塵埃。還剩十五秒的超光信息傳送時間。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梅伊娜·悅石說道,“我們一定要發現光陰塚和伯勞鳥的秘密。這次朝聖也許將是最後一次。如果驅逐者占領了海伯利安,我們必須消滅他們的間諜,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封住光陰塚。霸主的命運在此一舉。”


    傳送結束了,現在隻剩交匯坐標處的脈衝悸動。“是否回復?”飛船的電腦問道。雖然耗能巨大,太空船仍能夠將簡短的編碼信息以超光速脈衝發送出去,這種技術將銀河係的人類連在了一起。


    “不。”領事說,他走了出去,倚靠在瞭望台的欄杆上。夜幕降臨了,雲層遮地。看不見一顆星星。要不是閃電間歇的劃過北方的長空,沼澤地上冒起的悠悠磷光,這夜,會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在那一刻,領事突然意識到,他是這個未名世界惟一一個有感情的生物。他靜聽著沼澤上湧起的上古風聲,思緒飛躍至清晨,想起乘著桅輕電磁車去看第一縷曙光,想起沐浴在陽光下度過的一天,想起在南方的厥類森林中打獵,然後晚上回到飛船一邊拿著烤肉大塊朵頤,一邊舉著冰啤大口暢飲。領事想起狩獵的銘心快感,以及獨處時同樣刻骨的慰藉:孤獨,他已經在海伯利安上忍受過痛楚和夢魘,從中他得到了孤獨。


    海伯利安。


    領事走了進去,收起瞭望台,關上艙門。就在此時,第一陣雨開始傾盆而下。他攀上螺線型的樓梯,來到飛船頂部的睡眠艙。這個圓形房間一片漆黑,不過偶爾會有沉默的閃電閃過,勾勒出泄在天窗上的一條條雨跡。領事脫下衣服,仰麵躺在舒服的床墊上,然後打開了音響係統和外部音頻獲取設備。他聽著暴風雨狂怒咆哮,混合著華格納1震撼人心的《女武神之騎》。颶風捶打著飛船。當天窗瞬間變亮時,炸雷也響徹整個房間,接著領事的視網膜上燃燒著殘留影像。


    華格納隻適合雷雨天,他想。他合上雙眼,但是透過閉合的眼瞼,閃電依舊曆歷在目。他仍記得光陰塚附近的小山上,閃爍的冰晶排山倒海般吹向廢墟的情景,還有伯勞鳥那長滿金屬荊棘的不可思議之樹泛著的鋼鐵寒光。他仍記得夜晚的尖叫聲,以及伯勞鳥那流光百麵、如紅寶石般血紅的凝視。


    海伯利安。


    領事靜靜的操控電腦關閉了所有的播放器。舉起手腕遮住雙眼。耳邊兀然沉寂,他躺在那,心想,回到海伯利安,真是發瘋之舉啊!在那遙遠的謎一樣的世界裏,他曾經擔任了十一年的領事,那時,神秘的伯勞教會允許外世界的朝聖者乘遊船出發,開赴群山北麓光陰塚周圍那久經風雨的不毛之地。沒有人歸來過。而且,那是在正常的情況下,那時,伯勞鳥被時間潮汐和某種力量所困囚,無人能夠理解這些東西,逆熵場也僅僅被抑製在光陰塚周邊幾十米的區域內。此外,當時也沒有驅逐者入侵的威脅。


    領事想起刺屠,可以在海伯利安的任何地方長驅直入的伯勞鳥。成千上萬的土著和霸主公民麵對這個違背物理法則的怪物時都束手無策,它僅僅通過屠殺來交流。唯有死亡。雖然小屋很暖和,領事還是不住顫抖著。


    海伯利安。


    黑夜和暴風轉瞬即逝。然而還未破曉,另一場風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迫近了。兩百米高的裸子植物被即將到來的暴風吹彎了腰,像鞭子一樣互相捶打。在第一縷曙光映現之前,領事的黑色太空船拖著藍色等離子尾跡升入高空,穿過厚厚的雲層,攀向太空。匯合。


    第一部


    第一章


    領事醒來時,頭痛異常,喉嚨幹澀,他感覺做了上千個夢,卻全部記不得了。這種感覺,隻有在冰凍沉眠後才會有。他眨了眨眼,筆挺的坐在矮床上,搖搖晃晃地扯掉緊貼在皮膚上的最後幾條傳感帶。這是個卵形房間,沒有窗戶,有兩個矮小的複製人船員站在一邊,還有一個高大的聖徒,戴著兜帽。一名複製人走了過來,遞給他一杯解凍後幫助恢復身體的橘子汁,這是慣例。他接過來,如饑似渴地喝了起來。


    “巨樹離海伯利安還有兩光分,五小時的旅程。”這名聖徒說道。領事終於意識到,向他致詞的正是海特·馬斯蒂恩,聖徒巨樹之艦的船長,巨樹的忠誠之音。領事隱約想到,被船長叫醒,這可是萬分容幸的。但是他還沒有從神遊狀態中恢復過來,神智未清,無力表示感激之情。


    “其他人醒了好些時間了,”海特·馬斯蒂恩說道,擺擺手,示意複製人離開。“他們已經集合在第一就餐平台上了。”


    “咳咳。”領事喝了口飲料,清清嗓子,再次試圖表示感激,終於說出了口,“多謝,海特·馬斯蒂恩,”他朝卵形房間四顧,黑草地毯,透明牆壁,連綿彎曲的堰木椽。領事意識到,他肯定是在某個小型環境艙內。他閉上雙眼,試圖回憶起聖徒飛船量子化前,他和飛船匯合時的情景。


    領事記起他的飛船靠近、匯合時的情景,第一眼瞅見這千米長的巨樹之艦,它的細枝末節遮掩在眾多的機械和爾格驅動的密蔽承,它們像球形薄霧一樣環繞著整艘巨樹之艦。但是那多葉樹幹明顯閃耀著萬千光芒,這些光芒透過樹葉和細薄牆壁的環境艙,發出柔和的光芒,它們也一路照亮了不計其數的平台,船橋,指揮艙,樓梯,以及艦首。在巨樹之艦的根基處,工程球體和貨物球體堆積成群,就像特大型的樹癭,同時,藍中帶紫的噴射流拖在尾部,就像一萬米長的根須。


    “其他人正等著呢,”海特·馬斯蒂恩輕聲說,他點頭示意領事朝矮墊看,那兒,領事的行李整裝待開。聖徒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堰木支撐椽,於是,領事開始更衣,穿上半正式的晚禮服,寬鬆的黑褲子,擦得光亮的艦用靴,一件腰部和肘部膨起的白色絲綢上衣,淺黃腰帶,黑色馬甲,肩飾上有霸主緋紅的斜條,還有一頂軟軟的金黃三角帽。彎曲牆壁的一部分變成一麵鏡子,領事盯著鏡中的影像: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人,穿著半正式的晚裝,皮膚曬得黝黑,但是悲傷的眼睛中帶著奇異的慘白。領事蹙緊眉頭,點點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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