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我們停下來,用立方體熱了些食物——架立方體的時候相當仔細,不然在我們熱肉鍋的時候,很容易不慎把冰地融穿。我查了查慣性羅盤,想搞清楚我們走了多遠,爬了多高,突然貝提克說道:“別出聲!”


    幾分鍾裏,我們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最後伊妮婭低聲說:“怎麽啦?我什麽都沒聽見。”


    真是奇蹟,我們頭上都裹著厚厚的東西當頭巾和帽兜,說的話竟還能聽見。


    貝提克皺皺眉,手指豎到唇邊,示意我們安靜。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道:“有腳步聲。有人朝這邊來了。”


    39


    在佩森,全教宗教裁判所神聖法庭的審問中心,嚴格意義上來說並非位處梵蒂岡,而是在一座由一堆石頭建成的巨大環形要塞中,這裏名為聖天使堡,起初建於公元一三五年,本是用作哈德良的陵墓,公元二七一年,與奧理安城牆連為一體,從此成為羅馬最重要的堡壘。在舊地即將被大口吞噬地核的黑洞吞沒之時,教會撤走了梵蒂岡辦事處,同時還搬走了幾棟羅馬建築,聖天使堡便是其中之一。公元五八七年瘟疫肆虐,大貴格利[55]率領禱眾,懇求上帝結束瘟疫,而後大天使米凱爾在陵墓頂上顯靈,於是城堡(實際上就是一塊圓錐形的大石堆,四周環繞著護城河)對教會有了非常重大的意義。再後來,聖天使堡供多位教皇緊急藏身,躲避憤怒暴民的進犯,它潮濕的囚房和拷打室,也被用來關押教會覺察到的敵人,譬如本韋努托?切利尼[56]。自它在世約三千年來,事實證明,無論是麵對蠻夷的侵略,還是麵對核爆,它都能巋然不動。而現在,它依然如一座低矮的灰色山峰,矗立在公路、各式建築、行政中心這“繁忙三角”內唯一開闊地的中央,三個頂點分別是梵蒂岡、聖神行政城和太空港。


    德索亞神父艦長的與會時間應該在七時三十分,他提前二十分鍾抵達,接待人給了他一枚徽章,在城堡悶熱無窗的拱頂走廊中為他引路。四周的壁畫、華麗的陳設、通風的涼廊,皆為中世紀時期的教皇所安置,現已華彩褪盡,亟待整修。聖天使堡再度擔負起墓陵兼堡壘的職能。德索亞知道,從梵蒂岡至城堡那條戒備森嚴的通道,也是從舊地一併遷來的。在過去的兩個世紀裏,神聖法庭有一項職責,便是為聖天使堡提供現代武裝和防禦設備,萬一星際大戰的戰火燒到佩森,它必須立刻為教皇提供庇護。


    他走了整整二十分鍾,途中必須頻繁經過檢查站和安全門,守衛者並非梵蒂岡那些衣著鮮亮的瑞士衛兵,而是神聖法庭那些身著黑銀製服的近衛軍。


    他進入審問室,與剛才行經的古老走廊和樓梯相比,它倒顯得非常華麗明朗:內部的三麵石牆中,有兩麵是散發著柔和黃光的智能玻璃麵板;三十米上方的房頂上,有一個陽光收集器,將屋外的陽光灑進來;簡樸的房間內,擺著一張新式的會議桌——德索亞的座位擺在五個宗教法官的正對麵,不過樣式和他們的相同,也一樣舒適。一套標準辦公處理中心靠牆而落,有鍵盤、數據屏、觸顯板、虛擬輸入設備,還有一個餐具櫃,裏麵放著咖啡壺和早餐麵包卷。


    德索亞隻等了一分鍾,宗教法官便一一抵達。幾位樞機——一位耶穌會士、一位道明會[57]修士、三位基督聖心軍修士——互相做了自我介紹並一一握手。德索亞身著黑色的聖神艦隊製服,戴著潔白的教士領,而神聖法庭成員則穿著深紅色的長袍、衣領帶著黑色的垂飾,雙方形成了鮮明對比。審判開始前倒有幾點客套的禮節:先是談及德索亞的健康和成功重生,又請他享用食物和咖啡。德索亞隻要了咖啡。然後他們各自就坐。


    神聖法庭早年有一項傳統,後來也成了新生教會的慣例,如果受審者是名神父,那麽對話將以拉丁文進行。整個陪審團的五名樞機,隻有一人會真正開口提問。問題禮貌而正式,且總是選擇第三人稱措辭。審問完畢後,將有兩份筆錄交給受審者,分別由拉丁文和環網英文記錄。


    宗教法官:德索亞神父艦長,他是否成功找到並拘留名為伊妮婭的孩子?


    德索亞神父艦長:我的確接觸到了那個孩子,但沒有成功拘留她。


    宗教法官:請解釋一下“接觸”在此種背景下表示的具體含義。


    德索亞神父艦長:那艘搭載孩子離開海伯利安的飛船,曾兩度被我攔截。一次在帕瓦蒂星係,第二次在復興之矢。


    宗教法官:這兩次未能成功羈押孩子的嚐試早已記錄在案,並已正式記入履歷。他是否認為,他飛船上經過特訓的瑞士衛兵不可能在孩子自殺前,及時強行突破,將孩子保護性拘留?


    德索亞神父艦長:我當時的確是這麽想的。我覺得風險太大。


    宗教法官:據神父艦長所知,負責實際登艙行動的那名瑞士衛兵高級指揮官——格列高利亞斯中士——是否同意取消該行動?


    德索亞神父艦長:我不清楚格列高利亞斯中士在登艙行動撤銷之後持什麽意見。此前他堅持要執行。


    宗教法官:神父艦長是否知道登艙行動中另外兩名士兵的意見?


    德索亞神父艦長:當時他們想去。他們艱苦訓練了很長時間,已經準備就緒。但當時我的意見是,女孩意圖傷害自己,風險太大。


    宗教法官:那麽,那艘逃亡飛船在進入復興之矢的大氣層前,他沒有攔截它,也是出自同一原因?


    德索亞神父艦長:不。當時女孩說她要在星球上登陸。所有相關人員都認為,讓她這麽做,等她登陸後再把她拘留,似乎要安全得多。


    宗教法官:那麽,前述飛船在接近復興之矢上不再運轉的遠距傳送門時,神父艦長卻命令艦隊和空軍的多艘飛船對其開火……此言是否屬實?


    德索亞神父艦長:屬實。


    宗教法官:那麽,他是否認為,這一命令不會傷及女孩?


    德索亞神父艦長:不。我知道有危險,然而,當我意識到女孩的飛船是在朝遠距傳送門前進時,我堅定地相信,如果我們不把飛船擊落,就會讓她再次逃掉。


    宗教法官:他是否知道,沿河的遠距傳送門在接近三個世紀的休眠之後,尚能自行激活?


    德索亞神父艦長:不知道。隻是突然冒出的直覺,一種預感。


    宗教法官:他是否慣於依直覺行事,冒攸關使命成敗的風險——何況該使命還由教皇陛下親自授予最高優先級——是這樣嗎?


    德索亞神父艦長:我並非慣於執行教皇陛下親自授予的最高優先級使命。在我的飛船參與的幾次戰役中,我也曾依據自己的見解下達命令,雖然以我的經驗背景和接受的訓練來看,那些見解並不完全符合邏輯。


    宗教法官:他的意思是不是,自支持遠距傳輸門的世界網隕落大約兩百七十四年之後,傳輸門會重新激活,他得知這一點,是出於經驗背景及接受的訓練,對嗎?


    德索亞神父艦長:不。是出於……直覺。


    宗教法官:他是否意識到,復興星係聯合艦隊的行動花費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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