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鎮?”德索亞說道,“哦,對了……首都以前的渾名。好吧,中士,如果你真想在海伯利安的酒吧裏度過一晚的話,那麽,請別客氣。你跟著我,已經好幾個月滴酒未沾了。”


    格列高利亞斯咧嘴笑笑。時鍾宣布,三十秒鍾之後,將開始量子躍遷及附贈的痛苦滅亡。“我毫無怨言,艦長。”


    “非常好。”德索亞說,“旅途愉快。呃……那個,中士?”


    “在,長官?”還剩十秒鍾。


    “多謝,中士。”


    沒有回應。超光速粒子密光的那一頭,突然間什麽都沒有了。“拉斐爾”號已完成了量子躍遷。


    海軍已追蹤並擊殺了五條燈嘴魚。德索亞乘著指揮撲翼機,飛到每一具軀殼邊查看。


    “老天爺,我沒想到它們竟有這麽大。”看到第一條被擊斃的燈嘴魚時,他對斯布勞爾上尉說。


    那畜生白得像蛆,少說也有站台的三倍那麽大:巨大的眼柄[43],幽深的喉頭,兩條纖維狀的鰓縫,長度跟撲翼飛機差不多,搏動的觸鬚伸展了幾百米長,懸盪的每條觸角都掛著一盞冷光“提燈”,極為明亮(哪怕是在白日光天之下),還有嘴,很多很多嘴,每一張都大得足以吞下一艘作戰潛艇。就在德索亞細細注視它的時候,在驟減的壓力下內爆的屍體身邊,已經聚集了不少捕撈隊的船員,他們正鋸下觸鬚和眼柄,趕在烈日曬臭它之前,把白花花的肉切成小塊,方便搬運。


    整個區域的所有燈嘴魚和其他致命食人魚都消滅幹淨後,兩名深層潛艇艇長心滿意足地將潛艇下潛至一萬兩千尋深處。在那裏,如舊地紅杉般龐大的管蟲整齊而細密地生長著,他們驚異地在其中發現了一大批古老沉船——偷獵者潛艇,被深海的壓力擠成了小提箱般大小;一艘失蹤了一個多世紀的海軍護衛艦;還找到一大堆靴子——好幾十雙靴子。


    “是鞣革引起的結果,”斯布勞爾上尉對德索亞說,他們正一同注視著監視器,“有些匪夷所思,不過在舊地上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有一些古老的深海打撈行動——比如對那艘叫作‘泰坦尼克’號的水麵艇的打撈——沒有找到任何屍體[44],大海飢腸轆轆,迫不及待地將他們吞噬掉,卻留下了很多靴子。皮革鞣製過程中產生的什麽物質,讓那裏……以及此地海裏的畜生胃口全無。”


    “把它們撈上來。”德索亞對著總機線命令道。


    “靴子?”潛艇艇長的聲音傳來。“全部?”


    “全部。”德索亞回答。


    監視器顯出海床上有著大量的垃圾:差不多兩個世紀以來,站台工作人員不小心落下的東西、溺死的偷獵者和水手生前的隨身財物,漁民及其他人丟棄的金屬與塑料垃圾。大部分物品歷經深海甲殼類生物的侵蝕,飽受難以想像的壓力的摧殘,顯得奇形怪狀,但其中有一些依舊夠新奇、夠堅韌,尚能看出是什麽東西。


    “把它們裝袋,撈上來。”德索亞下達命令撈起一切閃閃發光的東西,例如刀、叉、帶扣,或者……


    “那是什麽?”德索亞問道。


    “什麽?”深層潛艇艇長說道。他正望著遙控機械手,沒有看監視器。


    “那亮閃閃的東西……看起來像把手槍。”


    潛艇調轉過頭,監視器畫麵隨之改變。明亮的探照燈掃過一圈,轉回,攝像儀變焦,照亮了那件物體。“是把手槍。”艇長的聲音傳來,“還很幹淨。被壓壞了一點,但基本上還算完好。”單幀成像儀從監視器上截圖,德索亞聽到“哢嗒”一聲。“我馬上把它打撈上來。”艇長說。


    德索亞突然想囑咐一句“小心些”——但終究沒有開口。多年火炬艦船船長的任職生涯,教會了他放心讓手下做事。他望著出現在監視器上的抓鉤臂,遙控機械手輕輕地舉起閃閃發亮的東西。


    “可能是比留斯上尉的鋼矛手槍,”斯布勞爾說,“和他一起掉了下去,至今沒有找回。”


    “可這兒離站台非常遠。”德索亞沉思道,望著監視器畫麵中的影像切換、改變。


    “這兒的洋流很強勁,而且沒有規律。”年輕的軍官說道,“不過,這看起來不像鋼矛手槍。太……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方方正正了。”


    “對。”德索亞說。水下探照燈閃耀著,掃過一艘潛艇,它在此深埋了好幾十年,船體上都已結了一層硬殼。德索亞回憶起他多年在太空服役的經歷,那些陌生的未知世界是多麽空蕩貧瘠,相比之下,任何一顆星球上的任何一片海洋,都富含大量生命與歷史。神父艦長想起驅逐者和他們那些令人難以理解的嚐試,竟企圖使自己適應太空,就如同這些管蟲、食人魚、貼近海底生長的物種,已適應了永恆的黑暗與可怕的壓力。也許,他想,驅逐者明白了人類未來的什麽秘密,而那一點,我們聖神子民恰恰矢口否認。


    異端。德索亞搖搖頭甩開這些想法,看著身邊年輕的聯絡員。“我們很快就會知道這是什麽。”他說,“一小時後,他們就會把這東西撈上來。”


    分別四天後,格列高利亞斯回來了。還未重生,“拉斐爾”號發出悲傷信標,二十光分外的一艘火炬艦船與之對接,把中士的待蘇體帶至聖特雷莎的重生教堂。德索亞等不及中士醒來,下令馬上把信使郵袋拿給他。


    海伯利安的聖神檔案中,的確鑑別出了霍鷹飛毯上的dna,杯子上遺留的部分指紋也找到了匹配資料,它們屬於同一人:勞爾?安迪密恩,公元三〇九九年生於海伯利安行星,未受洗;公元三一一五年多馬[45]月,應徵加入海伯利安地方自衛隊,曾在大熊起義期間加入第二十三機械步兵團作戰——因英勇驍戰而三次獲得嘉獎,其中一次是冒著炮火營救同班戰友——在天鷹大陸南爪地區的北京要塞駐紮了八個標準月,剩餘時間在天鷹大陸湛江第九駐地服役,巡邏該地叢林,抵禦纖維塑料種植園附近的叛亂恐怖分子。最高軍銜,中士。公元三一一九年四旬齋[46]月十五日退伍(光榮退役),之後行蹤不明,直到十標準月之前,即公元三一二六年升天月二十三日,在天鷹大陸浪漫港被捕,受審,判罪,罪名是謀殺來自復興之矢的重生基督徒——達比爾?赫瑞格。檔案上說,勞爾?安迪密恩拒絕接受十字形,入獄後一周,即公元三一二六年升天月三十日,通過死亡之杖處以死刑,屍體被投入大海。死亡證明和驗屍報告經由當地聖神檢察長公證。


    第二天,從海底撈起的那支已被壓壞的古式點四五口逕自動手槍上,殘留的指印也找到了匹配檔案:分別屬於勞爾?安迪密恩和比留斯上尉。


    對於從霍鷹飛毯上扯下的線頭,通過海伯利安聖神檔案沒有那麽容易鑑定。但負責調查工作的職員搜索了檔案館的手書記錄,說大約一個世紀前,曾在海伯利安上居住的一位詩人,他所著的傳奇文學《詩篇》,就曾描述過這樣的一張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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