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能,”伊妮婭說著,收走盤子,把它放在附近的碗櫃上,“我問過他,但他說沒規定禁止朝雷達反射鏡射擊。他就那麽幹了。然後我們確定了你的位置,跳海救你。”


    “那可有三四公裏的射程,”我說,“還是從顛簸搖晃的木筏上射擊。他用了多少發脈衝彈?”


    “一發。”伊妮婭說。她正看著我頭頂上的監控器數據。


    我輕輕吹了聲口哨:“但願他沒有生我的氣,盡管他當時離我十萬八千裏。”


    “擔心那麽多做什麽,你又不是雷達反射鏡。”她說著,掖好幹淨的床單。


    “他現在人呢?”


    伊妮婭走到窗邊,向東指去。“他找到一輛電磁車,電量滿滿的,正在查看從集體農場通向大鹹海的路。”


    “其他房屋一個人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哪怕連一條狗、一隻貓、一匹馬、一隻寵物花栗鼠都沒留下。”


    我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我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如果公社是在倉促間疏散,或者突遭天災,人們通常都會丟棄寵物。天鷹大陸南爪的起義中,大群大群的野狗成了很棘手的事,盡管以前都是寵物,但地方自衛隊還是不得不把它們活活打死。


    “那就意味著,他們還有時間把寵物一同帶走。”我說。


    伊妮婭轉過來看著我,抱起細瘦的雙臂。“卻留下衣物?還有電腦、通信誌、私人日記、家庭全息影像……所有的私人舊物?”


    “這些東西,難道不能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麽事嗎?日記上沒有最後時刻的記載?沒有監視錄像?通信誌上也沒有最後一分鍾的瘋狂記錄嗎?”


    “沒。”女孩說,“一開始,要貿然偷看別人的私人通信誌之類的東西,我還不太願意,但現在我已經瀏覽了幾十個。上一周裏,有附近在打仗的普通消息。長城離這兒不到一光年遠,聖神艦船正在進入這個星係。他們很少降落到這顆行星上,不過顯而易見,戰爭結束之後,希伯倫將不得不加入聖神保護體。然後,最後的新聞廣播中,有一些報導說,驅逐者突破了防線……然後就什麽都沒了。我猜聖神疏散了所有民眾,而驅逐者繼續前進,但全息新聞裏卻沒有任何疏散通告,計算機記錄裏也沒有,哪兒都沒有。就好像人們忽然從人間蒸發了。”她揉揉手臂,“我帶了一些全息廣播磁碟,你想看的話可以看看。”


    “等會兒再說吧。”我說。我太累了。


    “貝提克明早回來。”她說著,把薄薄的被單拉到我的下巴。窗外,落日已經西沉,但山巒依舊閃耀著白日裏儲藏的光芒。這種薄暮反應是這顆星球上的岩石所特有的,我覺得永遠也看不厭。可現在,我的眼皮已經睜不開了。


    “你有沒有霰彈槍?”我喃喃道,“或是等離子步槍?貝提克不在……就你一個人……”


    “那些東西都在木筏上。”伊妮婭說,“現在,快給我睡覺。”


    在完全清醒後的第一天,我想要感謝他們的救命之恩,但他倆都謝絕了。


    “你們怎麽找到我的?”我問。


    “並不難,”女孩說,“你的麥克一直開著,雖然最後被聖神軍官給戳爛了。發生的一切,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還可以用望遠鏡看到你。”


    “你們該留一個人在木筏上。”我說,“不然太危險了。”


    “沒那麽嚴重,安迪密恩先生,”貝提克說,“你瞧,我們配置了海錨,極大地減慢了木筏的前進速度。另外,伊妮婭女士還想了個點子,我們在一根小圓木上拴了一條登山繩,讓它浮在海麵上,拖在木筏後麵,大約一百米長。假使趕不上木筏,我們心裏也有數,能夠在拖繩漂得太遠之前,帶你遊到拖繩邊。事實證明,我們成功了。”


    我搖搖頭。“我還是覺得你們幹了件蠢事。”


    “別客氣。”女孩說。


    到第十天,我試著站立,隻成功了一小會兒,但好歹是場勝利。第十二天,我走過整條走廊,到達盡頭的廁所,這可是場大勝仗。到第十三天,全城停電了。


    醫院地下室的應急發電機及時啟動,但我們知道,此地不能久留。


    “真希望可以把自動診療室帶走。”我說。這是最後一天的傍晚,我們坐在九樓的露台上,俯瞰覆滿陰影的大街。


    “我們倒是能把它裝上木筏,”貝提克說,“但怎麽接電源卻是個問題。”


    “說正經的,”我說著,努力表現得不要像先前那樣,像個患有妄想症、深受打擊和挫敗的病人,“我們得去藥房看看有沒有什麽用得著的東西。”


    “已經拿好了,”伊妮婭說,“三個全新的改良醫療包,一整袋血漿筒,一個可攜式診斷器,超級嗎啡……別問,今天不會給你超級嗎啡的。”


    我伸出左手。“瞧見了嗎?今天下午手已經不抖了。我很快就不會再向你要了。”


    伊妮婭點點頭。頭頂上,羽毛般的雲朵在薄暮的微光中閃耀。


    “你覺得這些發電機還能維持多久?”我問機器人。城市裏隻有少數幾棟建築依然亮著,醫院是其中之一。


    “也許幾周吧,”貝提克說,“幾個月以來,電網都是在自行維修、自行運轉,但這顆星球的環境太嚴酷——你已經注意到了,每天早晨,沙漠上都會刮沙塵暴,橫掃而來——雖然這個非聖神星球擁有極為先進的技術,但也還需要人類來維持。”


    “熵真是個賤貨。”我說。


    “唉呀,唉呀,”伊妮婭靠在露台牆上,聲音遠遠傳來,“熵可以成為咱們的朋友。”


    “什麽時候?”我問。


    她轉過身,兩肘背在後麵靠著,身後是黑暗的矩形房屋,恰恰凸顯了她那古銅色皮膚的光澤。“它通過專製的形式,”她說,“磨滅了諸多帝國。”


    “一下子說出這麽深奧的話,你真不簡單,”我說,“我們又在談論什麽專製?”


    伊妮婭又擺手,好一陣子,我以為她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然後她講道:“匈奴、息慎、西哥特、東哥特、埃及、馬其頓、羅馬、亞述。”


    “好吧,”我說,“但是……”


    “阿瓦爾、北魏,”她繼續道,“還有柔然、馬穆魯克、波斯、阿拉伯、阿巴斯、塞爾柱。”


    “好吧,”我說,“但我不明白……”


    “庫爾德、伽色尼,”她繼續說著,麵帶微笑,“更不用提蒙古、隋、唐、布米德、十字軍、哥薩克、普魯士、納粹、蘇聯、日本、爪哇、北阿盟、科勒姆-佩羅、南極民族國。”


    我舉手打住,她終於閉口不說了。我望著貝提克問道:“我甚至都不知道這些是什麽星球,你聽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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