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想張開嘴教訓她幾句,卻馬上改了口氣。“你可沒錢。”我說。


    伊妮婭的笑容更燦爛了。“那我就輸不了了,對不?”


    26


    德索亞神父艦長等待小女孩進入復興星係的那一百四十二天裏,每晚都會夢見她。她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眼前,麵容一如在海伯利安的獅身人麵像中首次見到的——弱柳纖纖,雖然眼神充滿了警戒,防範著眼前的沙塵暴和可怕的身影,但絲毫沒有害怕,那雙小手稍稍舉著,仿佛是要遮住麵龐,抑或是要衝向前,抱住他。在他的夢中,她經常變成他的女兒,父女倆在復興之矢人山人海的運河大道上散步,聊著德索亞的姐姐馬利亞,她曾被送到達?芬奇的聖猶大醫療中心治療。在夢中,德索亞和孩子手拉手走著,穿過龐大醫療建築體邊上熟悉的運河大道,同時向她細細述說,他這次將怎樣計劃救他姐姐的命,而不讓她再像第一次那樣死去。


    事實上,費德裏克?德索亞的家鄉位於馬德雷德迪奧斯[27]這顆偏遠的星球,當他們一家從埃斯塔卡多平原[28](也就是那兒的孤立區)來到復興之矢的時候,他才隻有六標準歲。在馬德雷德迪奧斯這顆人煙稀少的岩石沙漠星球上,幾乎每個人都是天主教徒,卻不屬於聖神的重生天主教。一個多世紀前,當新馬德裏星球選擇加入聖神,讓其所有的信徒臣服於羅馬教廷的時候,德索亞一家成了脫教的馬利亞派運動一分子,離開了那兒。馬利亞教派敬奉基督聖母,這是羅馬教廷正統教派所不能容忍的,就這樣,年輕的費德裏克在一個偏遠的沙漠世界上長大,在他身邊,是六萬名異端天主教徒,一群虔誠的僑民,這些人為了表示抗議,拒絕接受十字形。


    接著,外世界颳起了一場逆轉錄酶病毒的風暴,它就像一柄鐮刀,沿著聚集地的牧場區一路收割,十二歲的馬利亞也生病了。紅死病的受害者中,許多在三十二小時內斃命,也有一些復原了,但是馬利亞殘喘著,她的容顏曾一度美麗,但現在身上幾乎全是可怕的紅斑。德索亞一家將她帶到埃斯塔卡多平原風暴勁吹的南方,來到聖母城的醫院,但是那兒的馬利亞教醫師無能為力,隻能祈禱。當時在馬利亞城,有一隊聖神的重生信徒傳教團,當地人對他們冷眼相待,但還是容忍了他們的到來,團內有名神父——一個名叫馬哈神父的和善男人,懇求費德裏克的父親讓他奄奄一息的孩子接受十字形。當時費德裏克還太小,不記得自己父母痛苦討論的內容,但他的確記得自己的一家——母親和父親,另外兩個姐姐和一個弟弟,所有人——都跪在馬利亞教的教堂中,懇求聖母的指引和調解。


    最後,埃斯塔卡多平原的馬利亞教合作社的其他牧場主籌集了錢款,把他們一家送到外世界,去復興之矢的一座著名的醫療中心。但他的兄弟姐妹卻被留在了隔壁一個牧場主的家裏,出於某種理由,六歲的費德裏克被選中和父母與臨死的姐姐一起,踏上了這漫漫旅途。對於真實的冰凍睡眠,每個人的第一次體驗都不盡相同——比虛假的冰凍沉眠更危險,但花銷也更少。後來,德索亞依然記得那刺骨的冰寒,即便到了復興之矢的幾星期中,似乎也一直徘徊不去。


    起初,達?芬奇的聖神醫師似乎抑製住了紅死病在馬利亞身體裏的擴散,甚至還消除了些許血斑,但是,當地時間三個星期後,逆轉錄酶病毒重新奪回優勢。這一次,又有一名聖神神父(醫院職員中的一位)祈求德索亞的父母改變自己的馬利亞教準則,趁還來得及,讓這即將死去的孩子接受十字形。後來,在德索亞成年後,他終於了解父母進行抉擇時的痛苦——一邊是內心信仰的覆滅,一邊是自己孩子的死亡。


    在德索亞的夢裏,伊妮婭是他的女兒,兩人在醫療中心邊上的運河大道上散步,他同時向她講述,在馬利亞昏迷前幾小時,她給了他最珍貴的財產——一個獨角獸瓷雕。在他的夢裏,他拉著這個十二歲的海伯利安小女孩的小手,一起往前走,告訴她,他的父親,一個在身體和信仰上都十分強韌的人,最後是如何俯首稱臣,請求聖神的神父為他女兒進行十字聖禮。醫院的神父同意了,但在馬利亞接受十字形之前,德索亞的父母和他自己,必須正式皈依全宇天主教。


    德索亞向她的女兒——伊妮婭——解釋,他在當地的聖者聖約翰大教堂中接受了簡短的再洗禮典禮,在那兒,他一家人與聖母恩斷義絕,接受了耶穌基督的獨有統治,也接受了梵蒂岡對它的修道者的權力。他也記得,就在同一晚,他接受了初次聖餐,也接受了十字形。


    馬利亞的十字聖禮預定在晚上十點進行。但她卻在八點四十五分突然死亡。按教會的規矩,根據聖神的法律,沒有接受十字形的人在腦死亡後,是不能復活並接受十字形的。


    對此,費德裏克的父親沒有憤怒,也沒有覺得自己被新教會背叛,他把這齣悲劇當作上帝(不是他從小祈禱的那個上帝——那個灌輸著聖母公道的高貴聖子,而是全宇教會的那個兇狠的新舊約上帝)對他、對他一家、對埃斯塔卡多平原星球上的馬利亞教派的懲罰。當他們帶著身著潔白葬衣的女兒回到家鄉,準備將她安葬時,長大的德索亞成了聖神天主教無情的使徒。他來的正是時候,因為牧場公社已經被紅死病橫掃了一番。七歲的費德裏克被送到聖母城的聖神學校,他的姐姐被送到北方平原上的女修道院。在他父親尚在人世的時候(事實上,是在費德裏克跟隨馬哈神父到新馬德裏的聖托馬斯神學院上學前),馬德雷德迪奧斯上殘存的馬利亞分子就全都已經皈依了聖神天主教。馬利亞可怕的死亡,讓一個世界重生了。


    在費德裏克?德索亞神父艦長的夢裏,他並沒有向身旁和他結伴而行的女孩詳細解釋這一切,他們正穿越達?芬奇那噩夢般熟悉的街道。因為,女孩,伊妮婭,似乎早已知道這一切。


    在他的夢裏,在女孩的飛船抵達前的那一百四十二個夜晚,幾乎每晚都重複著一件事:德索亞向孩子解釋,他是怎樣發現治療紅死病並拯救姐姐的方法。德索亞在第一天醒來的時候,心髒猛烈跳動,汗水浸濕了床單,他以為救馬利亞性命的秘密是十字形,但是第二晚的夢證明他大錯特錯。


    看上去,這個秘密,是把獨角獸雕像送還馬利亞。他對他的女兒伊妮婭說,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迷宮般的街道中找到醫院,他明白,如果送回獨角獸,就能拯救姐姐。但他找不到醫院。他敗在了迷宮手下。


    差不多五個月後,就在那艘飛船從帕瓦蒂星係抵達此地的前夕,在同樣一個但稍有變化的夢裏,德索亞終於找到了聖猶大醫療中心,他的姐姐正睡在裏麵,但他隨後發現,他丟了那尊雕像,恐懼慢慢將他吞噬。


    在這個夢裏,伊妮婭第一次開口說話。她從寬鬆上衣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型瓷雕,說道:“瞧啊,這東西自始至終都在我們手裏。”


    德索亞在復興星係的幾個月,不管從表麵還是實際情況看,都和帕瓦蒂星係中的經歷相差十萬八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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