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得祿眼睛瞪的比牛蛋子還大:“爺,爺,聚福祥的綢緞絹紗可多了去了,且顏色也不一樣,怎麽送?”


    葉馳合上扇子在他腦袋上狠狠敲了幾下:“我說你這腦袋瓜兒是榆木疙瘩啊,怎麽就這麽不開竅呢,管他多少,幾個色,每樣都送過來不就截了。”


    每樣兒都送?得祿琢磨那不得裝半屋子啊,這窮門小戶的,都不知有沒有地兒擱,不過摸了摸自己腦袋,也沒敢再說什麽,爺可不是什麽好脾性,一會兒問惱了,自己的屁股說不定就開花了。


    送就送,反正是爺吩咐下的,就是把聚福祥都送給那丫頭,也得照辦,葉馳見他應了,滿意的往前走了幾步,出了胡同口忽然想起剛那丫頭的頭上連朵花兒都不見,想姑娘家哪有不喜歡戴花兒的,不定是家裏頭窮的買不起,便又開口問了句:“京城誰家紮的花兒好?”


    得祿心說好端端的怎問起了這個,忙道:“爺說紮什麽花兒,城南倒是有個紮紙活兒的,莫說花,紙人,紙轎子,紙牛馬,紮什麽像什麽,擺在哪兒跟活的似的。”


    葉馳瞪了他一眼:“那是給死人紮活的,爺問的是姑娘家頭上戴的花兒,少跟爺這兒打岔,快說。”


    得祿嘻嘻笑了兩聲道:“爺先頭可沒說明白,也怨不得奴才沒領會您的意。”眼瞅爺的腳要踹過來,忙利落的往旁邊兒一跳道:“爺莫急,若說這姑娘家戴的花,自然哪兒都比不得宮裏,前兒咱們王妃從宮裏給太後問安回府,玉翹捧了個老大的盒子,說是宮裏頭堆的新花樣兒,太後賞下的,玉翹得了一支蕙蘭,成日戴在頭上,美不夠的躲在屋裏照了半天鏡子呢。”


    見葉眼色已有些不耐煩,忙道:“除了宮裏,京城裏花紮的像樣兒的,該算花枝胡同老徐頭的婆娘,別看那婆娘生的傻大笨粗,可手巧,堆的花兒也得人意,京裏不少大戶人家的內眷都使人去買呢,春雲姑娘前兒頭上戴的那朵牡丹,爺不還贊了句好嗎,就是老徐頭那婆娘的手藝。”


    葉馳哪記著自己贊過什麽花兒,女人這些事兒,他從來也未在意過,倒是今兒這丫頭不知怎了,就那一眼,穿的什麽衣裳,梳的什麽樣兒的頭髮,耳邊兒戴的什麽墜子,都是一清二楚的。


    想到她光禿禿的大辮子,開口道:“一會兒你使人去趟老徐家,把他家新堆出的花兒,不拘多少裝一盒子送來。”


    得祿聽了,小聲道:“爺啊,便您瞧上了那丫頭,也不興這麽送禮的,爺是好心,就怕人姑娘家裏人見了害怕,您剛也瞧見了,那悍丫頭說不準跟姑娘沾什麽親呢,她若見了,指不定把東西扔出來,爺的一番心意可就白費了。”


    葉馳哼了一聲道:“跟聚福祥的掌櫃說明白了,若想以後做我定王府的生意,就得想法兒把東西送出去,連幾匹料子都送不出去,還開個狗屁鋪子,趁早關門了事。”撂下話再不搭理得祿,到胡同口上馬走了。


    得祿心說,聚福祥掌櫃的這趟財不好發,卻也不幹自己的事兒,那老傢夥慣是個摳門的貨,這回難為難為他也活該。想著,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娟子進了門,從門fèng兒裏瞧著那主僕倆沒影兒了,才回身往裏走,剛過門洞就聞見一股子肉香,那幾個小子這會兒倒成了饞鬼,一股腦擠在院子西邊的小屋門口,一個個啃著手指頭流哈喇子。


    再往裏瞧,便瞧見時瀟圍著鍋台正忙活呢,這個大雜院原先住著七八戶人家,雖說有個屋擋風遮雨,卻都是尋常人家,時瀟父女來之前那年,京裏鬧了場瘟病,死了不少人,自己爹娘也終沒熬過去,丟下她走了,剩下的人家也有死了兒女的,也有死了爹娘的,過後嫌這裏是個傷心地,便要賣了屋子去旁處謀生。


    娟子當時葬了爹娘,手裏剩下幾個銀錢,又怕若賣給個不知根知底兒的人,自己一個孤身女子,怕要生事兒,索性拿出存項把其餘幾個屋子都買了下來,隻留了普掌櫃家兩間,賃給了來京瞧病的時瀟父女。


    雖屋子多也不愁沒人住,後來陰錯陽差的救了快病死的寶柱,倒勾了十來個小子,剛來那會兒,一個個破衣囉嗦不說,頭上的虱子都成了球,身上也不知是給人打的,還是怎麽弄的,一塊一塊都是傷。


    自己跟時瀟加上時伯伯,整整忙活兩天,才把幾個小子收拾出點兒人樣兒來,瞧著實在可憐,也便留他們住了下來,平常跟著她在酒鋪子裏做點兒零碎活兒,別瞧著年紀不大,機靈勁兒比旁邊兒鋪子裏的正經夥計都強。


    有這幾個小子也管了大事,有潑皮來鬧事兒的,寶柱帶著頭一吆喝,十來個小子抄起棍子來能追的潑皮跑上好幾條街。


    雖說爹娘沒了,可娟子對現在日子滿意極了,窮家小戶,不求什麽大富貴,隻要熱熱鬧鬧平平安安的就是福,況且,自己跟時瀟丫頭如此投緣,有時候,她都覺得說不準上輩子兩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呢,頭一回見得時候,就覺分外親切。


    隻這丫頭心粗,又是南邊長大的,不知京裏有一種不成器的紈絝子弟,專門追著女人跑,仗著家裏有幾個臭錢,變著法兒的使壞,剛外頭那個估摸就是。


    想著,撥開孩子們走進去把時瀟拽了出來問:“你今兒可是出去了?”


    時瀟見她一頭汗,從自己袖子裏拽出帕子遞給她,才道:“惦記著普爺爺的腿,把昨兒fèng好的暖套子送了過去。”


    娟子擦了擦汗道:“昨兒我就囑咐你,等晌午回來讓寶柱跑一趟,你一個人出去,回頭讓壞人盯上怎麽好?”


    時瀟瞧著她笑:“哪這麽多壞人,你還不是一個人在鋪子裏賣酒嗎?”


    娟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你跟我一樣嗎,我是從小跟著我爹在鋪子裏忙活,摔打慣了,早練出了個悍性兒,那些壞人敢來,我能把他們的腿兒敲折了,倒是你,還是小心點兒好。”


    時瀟心裏一暖,雖說萍水相逢,娟子對自己真跟親姐姐一般,時瀟伸手挽住她的胳膊,點了點頭:“好,以後我小心些,瞧孩子們都餓了,吃飯吧!”


    娟子瞟了眼那些眼巴巴的孩子,忍不住笑道:“什麽餓了,正經是饞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5章


    雁來樓大門口,左宏提住韁繩,□□馬長長嘶鳴一聲站下,他甩鐙離鞍跳下來,門口立了半天,脖子都快望直了的掌櫃,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來,伸手拽住馬,早有後頭跟的小夥計把馬接了過去,帶到後頭馬房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這幾位爺的馬可比人都金貴,真有個閃失,誰也擔待不起。


    左宏腳步沒停,邁步直進了大門往裏走,掌櫃的顛著小步在後頭跟著,左宏上了樓梯,便聽見從三樓隱約傳來絲竹聲兒,想起剛大門外那車把式,像是春風樓的,不禁住了腳,回頭問了一句:“今兒喚的是春風樓的?”


    掌櫃的忙道:“可不嗎,今兒來的正是春雲姑娘,這也就您四位爺有這麽大的體麵,擱旁人,任你千金萬金也請不出來,就上個月,來了個揚州的鹽商,也不在哪兒聽說了春風樓的春雲姑娘,求了多次才得老鴇鬆口見了一麵,這一麵您才怎麽著?”


    左宏道:“這事兒還用猜,一準瞧上了唄!”


    掌櫃豎起大拇指道:“要不說是左爺呢,就沒您猜不著的事兒。”


    左宏瞥了他一眼:“少跟我來這套,拍馬屁也得講究個時候,吊著你左爺的胃口,回頭左爺把你的舌頭割了下酒。”


    掌櫃的這才道:“豈是瞧上了,要娶回家當二房呢,好傢夥,十個人抬著五個大箱子,一字排開擺在春風樓大門口,當著看熱鬧的老少爺們開了箱,您猜怎麽著?”


    剛這麽說,瞧見左宏一瞪眼,忙收住話頭,不敢再賣關子:“五個箱子裏頭擺滿了黃橙橙的金元寶,十足十的赤金,日頭下晃的人眼睛疼,可恨當時小的沒在場,沒瞧見那場麵,到今兒還後悔呢,到底是南蠻子家底兒厚,一出手就是五大箱金元寶,這要擱別的姑娘身上,不得美的好幾天睡不著覺,快著打扮打扮上轎去過好日子了,可咱們這位春雲姑娘,硬是不應,讓老鴇兒出去說,謝了這番好意,她雖出身風塵,卻也立下了誓,絕不與人做小,想那南蠻子家裏早有原配,便是饞的哈喇子流了三尺長,也隻能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絕不與人做小,好大的誌向,左宏撇了撇嘴,心說,這不過是哄人的話兒罷了,若是換了他們葉老大試試,莫說做小,恐怕當個鋪床疊被的伺候丫頭都巴不得呢,不是不想做小,是瞧不上,若心裏指望著葉小爺,恐有的等了,待年老色衰,再想尋這般好事也沒了。


    這便是女人的愚蠢之處,這山望著那山高,當初沒攀上他們葉老大的時候,也沒見如此眼高,這是水漲船高,跟著漲行市了,隻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先別說定王府容不容的下她一個粉頭,就是他們葉老大這兒也沒見上心,不過當個樂子罷了,若她當了真,以後有她的虧吃。


    想著側頭又問了一句:“人都到齊了?”


    那掌櫃的聽了忙道:“可是說呢,小王爺跟前的祿大爺昨兒後半晌兒特意跑了一趟,說是今兒晌午,幾位爺在小的這雁來樓吃酒,菜兒不菜兒的好說,隻酒卻要最好的,小的巴巴從酒窖裏拿出壓箱底兒的三十年老陳釀,就預備著幾位爺吃個痛快呢,哪想這眼瞅過了晌午,封二爺跟胡少爺在上頭都等大半天了,春風樓裏春雲姑娘都接了來,可就沒見著小王爺的影兒,難不成是貴人事忙兒,忘了這茬兒。”


    左宏嗤一聲笑了:“得了,你這老貨也甭撿著好聽的說了,誰不知我們葉老大是個閑人,便我身上都讓我們家老爺子按了個差事拴著,偏這位小爺那就是個無裏憂,不定半道遇上什麽事兒絆住了腳兒,過會兒就到了。”


    說著上了三樓,三樓是他們四個常年包下的,這雁來樓選址好,依著護城河建的,樓起的也高,最上頭的一層,給他們幾個包下來之後,使人好生收拾了收拾,前後左右一氣兒打通,四周從天到地兒的檻窗,裏側垂著紗帳,攏起帳子檻窗上鑲著通透的洋玻璃,從內往外望,莫說臨近的護城河,半個京城都收在眼底了。


    檻窗外圍一圈雕花欄杆連著鵝頸椅,四時美景在這裏都落不下,春天打從這兒望過去,是護城河畔的楊柳堆煙,混著碧青的河水,三兩個搗衣的婦人,比郊外踏青時瞧見的景兒都好呢。


    夏天一眼望去是水邊兒茂盛的菖蒲,開著深深淺淺的小蘭花,別人怎麽看他不知道,隻他瞧著,那些小蘭花比他府裏那一池子荷花好看多了,少了幾分刻意雕琢的精緻,卻多了股子無拘無束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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