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那端坐在門口的黑衣年青人喝了一碗又一碗,年青人膚色白淨,小眯眼,五官雖不如何出色,但組合起來倒也清秀耐看。他身後的桌子旁則坐了一位中年漢子,樣貌硬朗,不時地瞟一眼黑衣青年。過不了多時從驛站裏似有琴音傳出,兩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黑衣年青人跳起來就想往驛站奔去,卻被身後的中年漢子一把拽住,輕聲道:“青川,不可莽撞!”這兩人正是楊林兒與青川。


    青川連忙撣開他的手,生似避瘟疫,那中年人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怒氣,但隨即掩飾了下去,好言勸說:“我知道你想見少爺,不過現在他與忽必烈在一塊兒,若是不小心行事,反而誤了大事。”


    青川沈默不語,但總算止住了腳步。


    驛站裏的方停君正在試奏《簫韶》,但試了幾回總有幾處音調艱澀,轉承不暢,便索性棄了琴,到院內的躺椅上躺了下來看樂譜。看了一會兒,人便似困頓起來,不一會兒就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賈似道代表理宗宴請忽必烈,陸秀夫過來送請柬。忽必烈派人去通知薛憶之,自己則往亭院去找方停君。見他躺在椅子上熟睡,原本想推醒他,卻見方停君顏容憔悴,想起他在一路操勞,必然身心倦疲。他轉念又想,要試探他與賈似道,也不急於一時,便轉頭低聲令人拿來了毛毯輕輕蓋在方停君的身上,又低頭端詳了一會他,見方停君眉眼俊秀,修長的手指還握著那捲琴譜,手腕上縛著的藍絲帕更襯得他的手肌膚瑩白。忽必烈想起理宗所言,心裏嘆道,要說這子若美玉,恐怕除了方停君,普天之下也沒人當得起。他忍不住伸手去撫摸方停君的臉頰,觸手滑膩,不由心神一盪,真想推了賈似道的宴。明知無此可能,於是戀戀不捨地多摸了幾把,才轉頭離去。


    等他們的車叢剛出了驛站的門,方停君的眼立刻睜了開來,隻見他烏黑的眼眸哪裏有絲毫睡意。他輕輕站起身,見院門守衛還在閑聊,微微一笑,輕輕一提氣就躍過了圍牆。


    青川見身穿白衣的方停君微笑著朝自己走來,眼圈都紅了,他一甩手掙脫楊林兒,也不怕惹眼,直奔到方停君麵,一把抱住了他。不但楊林兒變了臉色,連方停君也輕愣了一下,隨即輕笑道:“好啦,快放開我。”一連催促了幾聲,青川才不甘心地放開方停君。


    楊林兒見方停君走過來,也施了一禮,方才輕聲道:“少爺,你日前讓我們查得楊氏廢宅一共有七所。”說完,他從懷裏掏出地圖,隻見圖上用紅色箭頭標出七個方位。方停君掃了一眼,將圖塞進懷裏,說了聲走。兩人跟著他穿過街心。楊林兒見方停君去的方位竟然是最靠近鬧市的一處廢宅。他滿心詫異,他自從知道周國公主的寶藏有可能藏在這七所宅子中,不知道暗地裏搜索了多少回。這一處宅子位於臨安的一菜市之後,地方不是很大,由於靠著鬧市經常淪為無家可歸的流浪乞丐的棲身之所。他曾經認為是最無可能的藏寶之地。


    楊氏宅雖然老舊,但可以看出它之前也算是富人所有,樓台水榭雕樑畫棟,飛簷翹角剔透精妙,雖然不大,但卻勝在雅致。三人輕易地躍過了圍牆進入院內,楊林兒在這兒扮了幾次鬼,哧得此屋連白天也無人再敢進。方停君輕輕踏著地麵上的雜糙在原地轉了兩個圈,那些雜糙從磚fèng中伸出來,已經長了足一尺多高。這處宅子顯然廢棄有些年數,各處都是雜糙叢生,蛛網暗結。風一吹,不知道哪個慘破的罅隙裏發出嗚咽聲,竟大白天裏平添了幾分陰森森的鬼氣。青川打量著四周不禁打了幾個寒戰,見方停君竟然已經走遠了,連忙小跑幾步追上他。


    他們來得時候已經是黃昏,方停君四周探視了一下之後,天色逐漸轉暗。楊林兒方停君仍然沒有走的意思,忍不住小聲問:“少爺,我們是不是去別處看一下。”方停君微笑著搖了搖頭。


    太陽一下山,原本喧鬧的院子驟然靜了下來,楊林兒聽到外麵寂靜一片,菜販子想必都已經收攤回家了。他心中一動,不由暗想此處果然是個鬧中取靜的藏寶之地,菜市一收,街上除了偶爾有幾個乞兒便是人跡罕至。


    方停君解開手腕上的藍絲巾,取下鐵手鐲,掏出裏麵的地圖,然後跪於地麵,撥開那些糙麵,找到了一處圓圈的凹處,將自己的手鐲放了進去,他接著沿著圖上的標記,在那些地磚上有順序的踏著。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一陣吱吱呀呀聲,楊林兒與青川驚訝萬分地看著亭台下的小池塘開始挪動,竟然生生挪開了一米地。


    楊林兒心裏駭然這個工程,心道隻怕自己掘地三尺,也不會發現這個偽造的池塘。方停君拿起青川早就準備好的火把,步下台階,楊林兒與青川也隨之跟著他走了下去。機關被打開,有空氣流通,兩壁設置的機關竟然自燃,一時間地道內通亮。沿路有屍骸端坐於地麵,手握利劍不倒,仿佛是這個寶藏的守護者,心裏明白他們才是周國公主命令最後收埋寶藏的死士。他們與寶藏同埋於地下,楊林兒心想這天底下,隻怕真得隻有死人才是最可信的,想到這位公主讓他們押送半份藏寶圖走了千裏地,最後這份寶藏根本就沒有出過京,對這位公主的心機深沈,防範嚴密也心生畏意。三個人又往地底走了不多久,就見眼前陡然間珠光寶氣,裏麵金玉成山,價值連城寶物四散的堆滿在匣內,在暈黃火光下閃爍著自身的光澤。


    楊林兒喘著粗氣,他的手顫抖著拿起那些珠寶,他心裏劃算著,這意味著他可以組成多少軍隊,占領多少城池。他突然丟下手中的珠寶,對像是在思考的方停君道:“少爺,你真得要把這批珠寶交給南宋朝庭?”


    方停君一愣,隨即點道:“自然!”


    “少爺,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如果有這一批珠寶,再加上我們的勢力完全可以自立門戶。南宋朝庭早就腐朽不堪,你何不取而代之。”楊林兒死死盯著方停君,他往前踏了幾步。楊林兒的身材甚是高大,一時間竟然遮住了光線,俯視著方停君。


    方停君看著他,還沒開口,青川突然大叫道你要做什麽,一晃身擋在了方停君的麵前。兩人見他懷裏揣得都鼓了起來,脖子上手腕上都掛滿了珠鏈,不禁都莞兒。剛才箭弩拔張的一幕也似稍有鬆馳。


    “青川,把東西放回去。”方停君淡淡地道。


    青川剛想反駁兩句,見方停君臉色頗為不善,隻好依依不捨地將拿的東西又拋回了原處,但轉眼見方停君正在與楊林兒對視,連忙又私藏了一些。


    方停君見楊林兒眼裏流露的野心,暴戾,心裏暗暗一驚。他一瞬間心裏閃過無數個處置楊林兒的念頭,楊林兒擔負領導抗擊蒙古的民間軍事力量,已經是義軍的首領。其實他已經是周國公主遺留下來最有力量的一支。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他現在才顯得對這位公主的遺孤有一點肆無忌憚。方停君轉念間已有了主意,他慢慢地說:“你說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不過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正說著隻覺得頭上傳來清晰的馬蹄聲,仿佛已經近在門外,三人臉色一變,都飛身跑出地道。


    隻聽見一個人哈哈笑著踢門走了進來,問道:“小停君啊,你的寶藏找到了沒有?”月色下,忽必烈一手叉著腰,一手摸著鼻子笑眯眯地道。方停君似也有些錯愣。忽必烈見他那幅表情,像也很滿意,頭一歪看了一眼地道,笑問:“見者有份?”


    方停君看了他老半會兒,突然笑了,月色下,他一口潔白的牙齒晶瑩剔透,一點也不遜於地道裏的那些價什連城的珠玉。


    第七章 迷渡


    我記得王爺去赴賈相爺的宴了。”方停君笑道,忽必烈見方停君還笑得那麽開心,也不微微一愣。


    聽了他的問話,忽必烈眯了一下眼,嘴角一彎,戲謔道:“可是我半路上想起這麽驚醒的停君被我摸了如此多把還沈睡不起,不免有點擔心啊。”他這話一出口,青川狠狠瞪了他幾眼。忽必烈往前走了兩步,笑道:“趙是如留了七具屍體給我們,我一直想這位公主究竟會把金銀珠寶藏哪兒呢?”


    “大隱自然隱於市。“方停君微微一笑。


    “不錯!“忽必烈哈哈笑道。“我實在想不出這位公主有什麽理由冒那麽大的風險,把這一批寶藏輾轉千裏地將它埋於烽火不斷的四川。最大的可能就是這批寶藏壓根沒有出過京。我不知道埋哪兒不要緊,要緊的是要看牢停君,他自然會帶著我找到寶藏。”忽必烈與方停君交鋒以來可以說是第一次壓倒性占了上風,心裏暢快之極。


    “王爺帶了多少人馬?”方停君笑問。


    “五十鐵騎。”忽必烈微笑道:“用於替停君搬東西剛剛好。”他見方停君微微一笑,向地道口走了兩步,於是淡淡地道:“我知道趙是如一定留下了毀滅通道的機關,不過你知道,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我能不能得到這一批寶藏,而是你不能得到這一批寶藏。”


    “那就遂了王爺的心願。”外麵街上突然間又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方停君看著慢慢變了臉色的忽必烈緩緩吐出這一句話。他的話音一落,就聽到外麵有一個粗嗓子喝道:“你們都是些什麽人?”


    外麵五十鐵騎卻無一人應聲,忽必烈沈著臉聽著一陣沈重的馬靴聲越走越近,很快一隊侍衛走了進來,當前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環視了一下眾人,看見的青川立於廊下,立刻欣喜地道:“少俠,你果然在這兒!”


    “龍……龍五?”青川張了張嘴,一臉詫異,楊林兒的臉色隻是微微一變。龍五轉臉看著忽必烈,上下打量了他良久,方才按著刀柄低沈地道:“這位……莫非是蒙古使團的使者?”


    忽必烈打著哈哈,笑著一指方停君,道:“我是應這位方公子的約而來,這位公子說他有一大批寶藏贈於我國。我有些好奇便來瞧瞧。”方停君聽他信口栽贓也不以為意,隻是微微一笑。


    龍五的神色一變,一瞥眼就看見了方停君身後的地道,轉頭低聲對身後的侍衛說了幾句,便按刀走下了地道。不多一會兒,隻聽地道裏傳來了一陣難以抑製的驚呼聲,然後咚咚龍五跑了上來,神情激動不已,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臉鄙夷地看了幾眼麵無表情的方停君,又轉頭對老神在在的忽必烈說:“這位使者,此處乃無主廢宅,按大宋律法,裏麵的財物應予充公。這位公子無權將財物贈予貴國。”他從懷中取出令牌,道:“我乃大宋侍衛親軍馬軍司都統製龍五,如閣下對下官處置有任何異議,可去三衙司申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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