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長得很俊朗,看起來也很溫良,但是他一人一劍卻能將帝王的軍隊阻於門外。


    方停君聽了之後,輕輕嘆息了一聲,然後咐咐蓮生帶一封信給那個黑衣男子。


    蓮生接過信走出石林,將信交給黑衣男子,信打開之後卻是一張白紙,蓮生詫異萬分,但那男子卻隻是微微一笑。


    然後出來的蓮生卻發現自己不能再回到洞裏了,方停君啟動了外麵的八卦陣,並將它設置成結界,蓮生苦思許久都無法破解。


    但憑著對洞穴的熟悉,他找到了最大的那個透光口,用本門獨步的縮骨功滑了進去。


    當他看到那個蓮花陣時,他就明白這是方停君給他的最後留言。


    這世上有一些門,即便能開啟,也無法進入,對於佛門子弟來說,那就是世事萬象皆虛幻,無法執著,所以不必沉迷。


    方停君的本意大約是想點醒蓮生,隻不過蓮生仍然選擇留在了婆娑海,他坐化於這扇門前。


    我淚流滿麵的去看那個封閉了的石棺,想必它就是那個寂寞少年的最後歸宿,我問:「既然你如此害怕寂寞,為什麽又總拒人於閘外呢?」


    而就在我問的那一刻,我卻又找到了自己問題的答案。我嘆息了一下,笑道:「對啊,有一些寂寞,唯有特定的人才可以排遣的啊。」


    我忽然覺得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暗,想來是自己的大限已至,於是笑著走到石棺旁,道:「不知道我來陪你,你可否會滿意。」


    我拍了拍石棺,嘆道:「方停君,你百年之後尚且有我來陪你,不知道我百年之後,會有誰來陪我?」


    說完,我手一撐躍入石棺,將棺蓋蓋好,交叉雙手,覺得一個貴族的睡姿也大體如此優美了。


    我閉上了眼睛,就當自己這個小乞丐做了一場起伏跌宕的夢,夢醒了,我隻是回到最初。


    而就在我快睡著的時候,我似乎夢見了亦非,不由猶豫要不要把他也遺忘在夢裏呢,一瞬間裏我又決定還是把他帶走吧。


    我在哎夢裏隻帶走這麽一項記憶,老天也不能責怪我貪心不是?於是我終於安然入睡。


    可我還沒徹底睡著,棺底突然翻轉,我大叫一聲,猝不及防就掉了下去。然後撲通一聲掉入了水中,接著就被那迅急的水流不停地往下沖。


    眼前忽然一亮,似乎我又見到了陽光,從地低下被衝到了一個河流中。


    冰涼的水刺激我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耳邊隻聽有人大喊道:「快看,這裏有人!」


    然後我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卻見亦非那雙布滿血絲的眸子正在看我,見我醒了,他欣喜若狂似的一把抱住我,將頭埋在我的脖項裏喃喃道:「沒事了,你沒事了。」


    我笑著回抱亦非,感受他溫暖的身體,我們也曾有過擁抱,隻是沒有哪一次擁抱會比這一次彼此更接近。


    後來我想,方停君如此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自絕於石棺中呢,他必定早就在石棺下安排好了退路。他讓帝王前來與他一起赴死,隻怕是想與他從此隱姓埋名,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隻是他想要的是陪伴,帝王想要的是征服。


    無論是帝王還是後麵的黑衣男子,他們想必都遠遠了解方停君勝過蓮生。因此洞穴裏,是蓮生故事的結局,卻不一定是方停君與他們的。


    一郎也未曾死,隻是折斷了四肢,他將毒藥的解藥配方交給了亦非。盡管如此,我這一次死裏逃生,仍然讓我斷斷續續沉睡了近一年半。


    一郎原本就是宮藤家族安插在亦非身邊的棋子,因為亦容與宮藤家族錯綜複雜的關係,亦非才故作不知,接受了一郎。


    而一郎呢,我相信他必定對亦非有一點感情的吧。


    所以當他要求返回扶桑的時候,我讓亦非勸過他,但是一郎堅持要返回故土。


    亦非隻得派人將他送回,一郎就死在他剛踏上自己故土的那一刻,是被宮藤家族的人刺死的。


    亦非得知了之後,也是有一陣黯然,我則嘆氣道:「對自己兇悍的人,必定對敵人更加不留餘地,與他們對敵,就不能考慮退路。」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說錯了話,亦非陪了我不足一月就重新踏上了征程。我跟他說:「也許你下一次凱旋而歸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亦非半垂眼簾,良久才道:「等我。」


    說完,就毅然而然地走了。


    我每天坐在城樓上向大漠的方向眺望,某一日聽到有人在咿呀呀呀唱京劇,回一望見立哥又回到了立方柱上,寂寞無聊之際正在走台唱京劇呢。


    不由大喜,連忙跳下城樓向立方柱奔去,遠遠卻聽到立哥這回唱的倒不是大花腔,而是玉門關的唱段:離長城跨雕鞍按轡思想,


    嘆不盡功名事古今賢良……


    玉門關黃沙起風吹如浪,


    耳聽得牧馬嘶遍地牛羊。


    乘長風行萬裏英雄氣壯,


    息幹戈保社稷永固邊疆。


    我隨口接了一句:


    「聽樹梢風悠悠人煙寂靜,對此景不由人心不安寧。都隻為鄯善王猶豫不定,怕的是通西域大功難成。」


    立哥往下一瞧,見是我,大叫了一聲,從立方柱上滑了下來,狠狠給了我一拳,我連忙咳嗽討饒,道:「我現在可是癆病鬼,禁不得你打。」


    兩人找了鎮上唯一的酒館,如今我出手闊綽,自然是好酒好菜放足量的上。立哥先吃了個酒足飯飽,才跟我講起他的遭遇。


    他從王府跑出來之後,原來是想逃回金陵,可是越往回走越惦記戈壁灘。


    立哥指著手臂道:「不知道為什麽,好像那沙子已經在咱的皮下麵流動,竟是再也擺脫不了它了。」


    他在半路聽說恭親王帶兵與突厥決戰,心頭一熱竟然折了回來。


    隻是他回來時,早已塵埃落定,那立方柱也隻怕以後用不上了。前幾日聽說恭親王又帶兵跨大漠作戰,他心頭感激,於是爬上立方柱唱起了玉門關。


    我一笑,還未回答,突然一個蓬頭垢麵的幹瘦老頭沖了進來,抓起桌上的菜就往嘴裏塞。我驚訝地道:「師父?」


    師父根本不理會我,隻顧埋頭吃飯。我忽然心裏想起,師父誤以為我被馬賊抓了,必定是滿大漠的去尋馬賊的晦氣。


    隻是我沒想到的是師父居然一找就找了快兩年,他又不懂照顧自己,想必在大漠裏一定吃不少苦。


    我心裏忽然泛出了一股溫情,我無父無母,唯一知道的長輩就是師父。


    我動手給師父倒了一杯茶,溫聲道:「師父,喝口茶,不要噎著。」


    師父不理會我,繼續吃他的東西。


    我解釋道:「師父,這一年半我其實一直就在盤口鎮,隻是病了,所以一直無暇去找你。」


    師父抬起了頭,瞪著一雙金魚眼,滿麵困惑地道:「咦,你住在盤口鎮地麽,你什麽時候不當金陵的才子了?」


    我一時氣哽,還沒來得及回師父,門外洪英氣呼呼地牽著小虎子門口過。


    她嘴裏罵咧咧地道:「真是個窮鬼的命,珍珠可以當彈丸玩的麽,如今打碎了,一件無價之寶現如今天隻能賣半錢銀子,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生了你這麽個害蟲!」


    小虎子雖然也有十一歲了,初具少年的模樣,但是在他潑辣兇悍的老娘麵前,仍然是低頭哆哆嗦嗦的,嘴裏念叨著:「虎子是害蟲,虎子是害蟲。」


    我剛想跟洪英母子打招呼,師父猛然抬起頭,一雙眼睛直直的,一個倒翻身落到洪英母子麵前。


    洪英嚇了一大跳,一挑濃眉,一翻厚嘴唇就要開罵,轉眼見我出來又眉開眼笑,連聲道:「你這個死鬼還沒死啊!」


    我笑道:「死鬼不死又怎麽叫死鬼呢?」


    洪英撲過來,對我又掐又擰,嗲聲道:「因為你是隻千年小王八。」


    我被她嗲得起雞皮疙瘩,卻見師父撲通跪倒在地,衝著虎子大喊了一聲,道:「師父,我找得你苦啊,我這麽多年一直在找你。」


    我頭皮一陣發麻,隻見師父老淚橫流地道:「你當初跟我說虎子是下去,我才能走出那個洞……」


    我恍然大悟,隻怕那一日師父不見了之後,商隊的人到處找他,其中有人說了一句:虎子是害蟲。


    隻因甘肅話害發「下」音、蟲發「送」音,那話透過透光孔傳進了師父的耳朵,師父把它理解成了虎子是下去,所以一直朝下走,也果真走出了當時的洞穴。


    我看見師父老眼昏花地抱著驚慌的虎子涕淚橫流,不由想起所有學過方停君武藝的人。


    大師兄劍術平平,二師兄中了莫名的毒,我與宮藤則走火入魔,葉何澤與亦容不知去向,唯有師父將他的武藝融會貫通,武藝高超可及鬼神境界。


    那個驚艷絕倫的方停君會不會想到,唯一能傳他衣缽的,是這麽一個糊塗的老雜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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