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一陣冷清,隔了一會兒才聽到亦裕冷冷地問:“謝問柳,你是在誇自己英明果斷,是不是?”


    “臣、臣果斷英明,就是君上英明……”謝問柳越說聲音越小。


    “好,我既然是一個英明的君上,自然判決也是英明的。”亦裕喊道:“來人哪,將謝問柳拖下去,打四十棍!”


    謝問柳一聽,腿一軟,他雖然出身寒苦人家,可是父母四十餘才有了他,寶貝異常,從未挨過一根手指頭,如今四十棍打下去,隻怕半年起不了床。他嚇得連求饒都不會了,倒是葛兒察硬著頭皮替他求了幾句。


    誰知亦裕反而怒道:“給我打,就在外麵院子裏打!”


    謝問柳被按在上書房門外的院子裏,太監很快就拿來了兩根紅漆杖木,將謝問柳摁在長凳上。謝問柳拉長了脖子拚命扭頭看,隻盼莊之蝶立刻現身,可卻始終未見她的身影。太監小聲說了一句得罪就拿起杖棍輪番狠狠擊在謝問柳的臀部上,隻一二棍下去就打得謝問柳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十棍下來謝問柳連哼哼的力氣都沒了,才聽見一聲皇後娘娘到。


    莊之蝶穿著銀絲的素裙走了進來,詫異地道:“這不是謝大人嗎?這是犯了何事?”


    她走進上書房,柔聲道:“君上,你前陣子不是還誇過他為人忠厚,憨實可信嗎?”


    亦裕掃了一眼耷拉腦袋的謝問柳哼了一聲,轉過頭去。莊之蝶又接著道:“說來這謝問柳也有救駕之功,我也還未賞過他,他還有多少板?”


    葛兒察連忙道:“三十板!”


    莊之蝶轉頭求道:“裕哥哥,這三十板就算我的賞賜,免了可好?”


    亦裕不吭聲,但是不耐的揮了揮手。莊之蝶微笑著又走出了房門,走到謝問柳身旁道:“這三十板君上饒了你,以後可要記得仔細當差。”


    謝問柳抬頭剛好看見莊之蝶似笑非笑的臉,忽然明白她是故意等自己挨了十棍才出來求情,這十棍與其說是亦裕打的,還不如說是莊之蝶打的。莊之蝶必定是教訓他,不要以為自己抓了她一點把柄,她就教訓不了自己。謝問柳忍著痛爬起來,跪了個頭,道:“臣謝過娘娘。”


    葛兒察扶著謝問柳出去,謝問柳一動後麵綻破的皮膚就生疼,他深吸了一口春天清新的空氣,裏頭夾雜著青糙味,他抬頭看了看藍天白雲,長出了一口氣,道:“活著就是好。”


    葛兒察抹著眼淚道:“小的知道大人這頓棍子是為我們挨的,什麽也不用說了,以後大人叫小的往東小的絕不會往西,大人差小的向西小的絕不向東,以後一切都聽大人的。”


    謝問柳原本憂慮以自己的背景武藝無法收服這些北國貴族子弟,沒想到陰差陽錯得到了葛兒察的支持,他高興地拍拍葛兒察的肩。


    謝問柳在家趴了三天,前來慰問的絡繹不絕,珍稀的創藥堆滿了他的房間。葛爾朗家也是請了最好的大夫來替他診治,謝問柳這幾日靜下心來一邊吃著天山甘甜馬奶葡萄,一邊翻著三國,隻覺得這日子就這麽過下去就好了,隻是偶爾有一點想亦裕。他雖然打了他,可是謝問柳總是對他恨不起來,每一次想恨,就會想起他第一眼見到亦裕時,他那雙發紅的雙眼,心裏的怒氣都化作了憐惜,不由又思念起亦裕來。


    可他沒思念多久,第四天亦裕就讓人喊他去當值。謝問柳隻好穿上官服,後臀雖然上了最好的藥,還是一挨著衣服,就火燒火燎的疼。謝問柳齧了一下牙,硬撐著一瘸一拐地來到上書房,卻見書房內還坐著一個白衣金冠、漢室裝扮的年青人,長眉鳳目,長相甚是英俊,隻可惜臉色有一些蒼白,細瞧之下有一些病態,皮層極薄,底下的青筋清晰可見,謝問柳心想此人若是動怒,那副尊容必定猙獰得很。他坐在亦裕的對麵侃侃而談,亦裕很專注地聽他的話,似乎對他也很禮遇。


    年青人見謝問柳低頭哈腰進來,連忙笑問:“這位是?”


    亦裕轉過頭淡淡地掃了謝問柳一眼,道:“不用去管他,楚天暮你繼續說。”


    楚天暮猶疑了一下,道:“君上……”


    “沒事,你說了,他也未必能聽懂。”亦裕拂了拂衣袖道。


    楚天暮歉然地朝謝問柳點頭示意了一下,謝問柳跪下請安,但亦裕卻不再理他,謝問柳隻好跪在那裏不吱聲。


    “君上,這些有軍權的貴族都已年老,家族中凡是具有實力的子嗣也都在軍考中被我們清除,剩下的那些不過都是一紈絝子弟,不足為懼……”


    亦裕微笑道:“你這一個連環計確實布置得不錯,我原本該好好地賞你,隻是礙於這計謀不能為人道。”


    謝問柳聽得心頭狂跳,沒想到山穀裏的慘禍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斯文的楚天暮設下的計,他們殺了想殺的人,再把這件事嫁禍於呼兒金家。他想到自己在穀內的兇險都是拜這個人所賜,不由心裏對這個人沒了好感。


    “臣連累皇上遇險,實在是十惡不赦之罪……”


    “誒,這是意外之事,豈是天暮你可以料到的。隻不過我並不認為此事可以就此甘休了,既然障礙已除我們就該乘勝追擊,一舉收回所有的兵權,完成皇朝集權。”


    “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肥,如果把他們逼反,聯合起來造反,再加上南邊的威脅,恐怕會外憂內患……”楚天暮忍不住伸出手抹了一下額頭,他的手同他的臉一樣有一些蒼白。


    亦裕眼望著遠方,嘴角掛著若隱若現的微笑道:“你放心,我那位十哥這會兒還沒功夫找我的麻煩,想必他現在也正忙著同樣的事。所以我才要趁機將集權完成,要不等他真得來找我的麻煩,那我可就真得外憂內患了。”他見楚天暮還要再辯,就將手一抬,斬釘截鐵地道:“這事我已經決定了,北國不再分疆而治,所有的貴族都不可以私養軍隊,領土一例歸為國有,有貴族喜歡帶軍的,可以從軍,隻要有實力,一樣可以做封疆大吏,隻不過從今之後,北國唯才是用,不分貴賤!”


    謝問柳聽得熱血沸騰,挺直了背,揮著拳頭興奮地道:“說得好!”他一激動衝口而出,抬頭才發現亦裕與楚天暮都是神色古怪地望著他。謝問柳眼見亦裕沈著臉,半垂著眼簾,又駭了一跳,不由打了一個嗝,趕緊悄悄地又貓下腰繼續趴著。


    等楚天暮去了老久,亦裕才淡淡地道:“還不爬起來!”


    謝問柳連忙應聲而起,他見亦裕望著窗外似乎滿懷心事,隔了一會兒,才聽他輕聲嘆道:“北國與南國完全不同,南國的要員貴族都住在都城,北國的大員都有各自的領土,要想杯酒釋兵權談何容易。”他站了起來,抽出那垂掛著的毛筆道:“更何況呼兒金一死,這些老狐狸個個小心戒備……”他轉頭看著謝問柳,片刻才微笑道:“你文不成武不就,就算你支援我,我需要你的支援,你又有什麽實力來支持呢?你到底擅長什麽呢?”


    謝問柳隻聽見亦裕說出需要他的支援,一瞬間血液又沸騰了,他想了一下,說了一聲君上你等著,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倒把亦裕愣在那裏。


    謝問柳一口氣跑進老屋,將上好的黃豆拿出來,精挑細選泡好。亦裕問他擅長什麽,謝問柳第一想到的當然是磨豆腐,他也聽葛爾朗家下人說君上愛吃豆腐。可是偏偏豆腐又不是一刻就能做好,他熬了一個晚上,才將豆腐製作完工。眼看著這猶如羊脂玉似的嫩豆腐,他拔了一點院子裏新鮮的小蔥,洗淨切碎撒在上麵,又灑了一點鹽,才將那盤豆腐放在食盒中匆匆忙忙趕回皇宮。等到趕到上書房,亦裕剛好要出去議事,他訝異地看著謝問柳滿頭大汗地從食盒取出一盤小蔥拌豆腐,隻聽他結結巴巴說:“我爹爹媽媽都說我做豆腐的活,就算在南國也無人能比。”


    亦裕沈默片刻,無言地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與他擦身而過,隻留下謝問柳一個人黯然地看著那盤豆腐在陽光下,閃爍著潔白細膩的光澤。


    謝問柳一路悶悶不樂地甩著楊柳枝,忽然聽到別人喊了一聲謝大人,隻見葛兒察手抱著花木走過來。


    “你抱花木做什麽?”謝問柳問。


    “大人,君上要召開一個國宴,所有的貴族都會被邀請……”


    謝問柳心中一動,他聽亦裕說過杯酒釋兵權,想必就是喝一杯酒就把他們的兵權給交換了,他心中暗想有這麽便宜的事嗎?


    剛走到皇宮的後院馬廊處,突然聽到一聲聲馬的嘶鳴聲,他踏進去一瞧,隻見一個太監拚命地拉著一匹白色的老馬,一個刀斧手持刀站立在一旁。


    “你要幹什麽!”謝問柳連忙走過去,大聲喝道,他自然認得這匹馬就是亦裕的愛馬歸雪,聽說是他從小自己養大的,一直是他的座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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