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妓、官妓、營妓,實際都是政府的奴隸,屬於“吃公家飯的”。與此相對的“吃東家飯”的家妓則在漢代以後極為興盛,到南北朝時達到了頂峰。家妓的地位處於妾與婢之間。妾是滿足主人肉體之需的,婢是端茶掃地、鋪床疊被的,而家妓的作用是為主人提供藝術服務,滿足其精神需求。從家妓的水平往往可以看出主人的藝術修養。後魏有個叫高聰的人,為了籠絡家妓之心,把十多個家妓一律註冊為妾,看來他是很喜愛藝術的。晉朝的宋武因為自己“不解聲”,連簡譜也不會,就不蓄家妓。可見家妓是“藝術人才”無可質疑了。


    蓄有家妓的都是高門大姓,本來就有深厚的文化傳統,這些士族在文化修養上是連皇家也看不起的,甚至不與皇族通婚。他們對所蓄的家妓都要進行嚴格的藝術訓練,所以,家妓實際上代表了當時最高的藝術水平。中國的音樂舞蹈不但是她們發揚光大的,也是她們傳續下來的。如石崇的家妓從十來歲起就在石崇親自指導下接受聲樂、舞蹈、身段、容貌、服飾等全麵訓練,冠蓋一時。


    但是,吃公家飯的也好,吃東家飯的也罷,都還不是青樓之妓,她們都沒有人身自由,藝術水平再高,容貌再美麗,在主人看來,也不過是一件高級奢侈品,與名馬寶刀同列。魏國的曹璋就用家妓換了一匹名馬。曹操想殺掉一名他十分討厭的家妓,但那名家妓的歌喉無人能比,曹操就選來百名美女同時訓練,等到有一人達到可與那名家妓媲美時,便把她殺了。《世說新語》中說了不少這一類的事。王愷因家妓吹笛略有小忘,就將其活活打死。石崇因客人不肯飲酒,連斬三名美人。男權社會裏,哪有女人的金光大道!


    隨著商業的發展,都市的繁榮,在官妓、家妓之外,出現了個體營業的私妓,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青樓妓女。


    私妓在先秦即已出現,到六朝時開始活躍,至唐代走向興盛,一直持續到宋元明清,成為中國古代社會一大文化奇觀。所謂青樓文化的載體約有一半就在於此。


    私妓中可分兩類。一類是向政府正式註冊登記,隸屬教坊的,叫做市妓,即“有照營業”戶。另一類則是“無照營業”戶,是名副其實的“私妓”。私妓一般不是世係妓女,也不是女奴、女俘,而多是來自社會各階層的良家女子。她們的服務對象以三教九流的市民為主,包括士人、商人、官吏、遊客等,當然也可能有“高級幹部“前來嚐鮮或”貧下中農“前來開葷,隻要有錢,來者不拒。所以,私妓接觸的社會麵比較寬,文化構成也比較複雜,但她們的藝術修養在總體上比不了宮妓、官妓、家妓,自學成才比起科班訓練自然要相差百倍。所以,私妓主要不是藝妓,而是色妓,或色藝兼備,一般都要為嫖客提供性服務。當然少數“大腕兒”級的不在此列。


    綜上所述,“青樓”一詞實際上包含了非常豐富的內容。本書所描述的青樓文化,涉及諸多不同種類的妓女以及這些妓女所聯繫的社會背景。漫長的時間跨度,複雜的嬗變更替,要說清究竟是“誰家子弟誰家院”,這一篇短文是遠遠不夠的。好在我們已經知道了什麽是青樓,以及青樓妓女大致有哪幾種,下麵就可以按圖索驥去左右端詳了。


    酒罷問君三語-青樓規矩(1)主人何為言少錢,


    徑須沽取對君酌。


    ——李白《將進酒》


    魅力無窮,風光無限,可青樓畢竟是個營業單位,夜進一萬,日出八千,其社會功能又疊床架屋,不一而足。二聖人孟子曰:“不以規矩,不成方圓。”連電影院還貼著“觀眾須知”,動物園也不允許雜種胡來,青樓重地,豈可任人隨意進去,想幹啥就幹啥乎?那些一心企圖活得輕鬆自在,動不動就說“累不累呀”的輕浮男女們,是連青樓也不配去的。


    一切規矩都是隨著事物的發展變化漸漸形成和完善的,由約定俗成,到明文規定,最後禮崩樂壞,無人理睬,變成茶餘飯後的談資;或者又被重新拾起,考其得失,以助新政。所謂的青樓規矩也是如此。


    青樓作為一種新生事物呱呱墜地之時,想必是無甚規矩可言的。即便有些規矩,年深月久,學者們的考古工作做得不好,今日也難以深知。反正不外乎坐鎮青樓,迎來送往;或者是上門服務,實行三包。上門服務往往是比較辛苦的。有一首《夜度娘》寫道:


    夜來冒霜雪, 晨去履風波。


    雖得敘微情, 奈儂身苦何。


    大老遠的往返奔波,的確令人體恤、同情,隻是能夠為她們的命運真心著想的人太少了。梁代的沈約倒是寫過一首《早行逢故人車中為贈》:


    殘朱猶曖曖, 餘粉尚霏霏。


    昨宵何處宿, 今晨拂露歸。


    詩中有一種惜香憐玉的味道,煞是體貼。


    後來青樓規模越來越大,排場日益豪華。人們把青樓當作一種重要的社會活動場所,就如同現在談生意往往在酒樓、談戀愛往往在咖啡館一樣。親戚來訪,朋友聚會,金榜題名,工資浮動,都要到青樓鋪張賀喜一番,大概除了結婚和送殯以外,所有活動都可在青樓裏進行酬酢。外交場合,豈可無禮?青樓雖然未設禮賓司,但各種禮儀,想必是一應俱全的。《武林舊事》記載臨安的青樓說:


    平康諸坊,如上下抱劍營、漆器牆、沙皮巷、清河坊、融和坊、新街、太平坊、巾子巷、獅子巷、後市街、薦橋,皆群花所聚之地。外此諸處茶肆、清樂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潘家茶坊、連三茶坊、邊二茶坊,及金波橋等兩河以至瓦市,各有等差,莫不靚妝迎門,爭妍賣笑,朝歌暮弦,搖盪心目。凡初登門,則有提瓶獻茗者,雖杯茶亦犒數千,謂之“點花茶”。登樓甫飲一杯,則先與數貫,謂之“支酒”,然後呼喚提賣,隨意置宴。趕趁、祗應、撲賣者亦皆紛至,浮費頗多。或欲更招他妓,則雖對街,亦呼肩輿而至,謂之“過街橋”。……


    這裏提到青樓“各有等差”,分為若幹星級不同,就像東北的普通飯館根據規模在門前懸掛數量不等的幌子,從一個到四個幌。初登青樓,第一個重要程序是“點花茶”,小小的一杯茶,要價數千錢。其實這不是茶錢,而是相當於門票,聽一場音樂會的票錢,低得了嗎?如今有些飯館也先給顧客來淡乎寡味的糊塗茶,然後索要高價宰人,好像上茶之後接著就有姑娘出來侍候似的,實際上有茶無人,還自以為“新潮”,真是墮落!這個“點花茶”,實際上也是看看客人的身份、地位,出手是否闊綽。有經驗的老鴇一眼就能瞧出嫖客的最低消費水平以及最多可以榨出多少油水。這個項目到清朝以後叫做“打茶圍”,關於這一段程序,《板橋雜記》中有一段很有價值的描述:


    妓家鱗次。比門而居,屋宇精潔,花木蕭疏,迥非塵境。到門則銅環半啟,珠箔低垂;升階則狗兒吠客,鸚鵡喚茶;登堂則假母肅迎,分賓抗禮;進軒則丫環畢數,捧艷而出,坐久則水陸備至,絲肉竟陳;定情則目挑心招,綢繆宛轉。紈絝少年,繡腸才子,無不魂迷色陣,氣盡雌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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