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何容易?”他喃喃出聲道。


    淩戟生於侯府,便是不為方越笙,他也不願看著侯府落敗。他自小進過最好的書院,也混過最亂的江湖,見識得多了,對於如今形勢也看得更加清楚明朗。


    如今的皇帝的確是個明君,卻也是個強硬的皇帝。他要完成歷代皇帝都未完成的事業,他要削弱甚至剷除盤根錯節欺上瞞下的世家勢力。皇帝從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在準備,如今登基二十餘年,已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他若早生個十幾年,也許還有時間轉圜。可是到了如今這般境地,要如何才能虎口奪食,救下侯府?


    就連明年的春闈之期,恐怕都等不得他了……


    淩戟將劍插回劍鞘,又掛回牆上,拿起行李向外走去。


    ☆、第35章 當眾


    城中的一座酒樓上,一個年輕公子坐在臨街的窗邊,手中舉著酒杯,閑逸地望著街上行人。


    一個挺拔人影從街角轉過,向著酒樓走來。年輕公子麵上露出一絲笑意,收回目光。


    不多時雅間門外傳來響動,一個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傅公子百忙之中前來赴約,在下真是感激不盡。”淩戟推門進來,笑著一揖手道。


    傅晉玉放下沒有喝過的酒杯,撣了撣衣袖,道:“淩戟,你難得請我出來喝酒,就準備這麽跟我客套?”


    淩戟走向桌邊坐下,拿起酒壺自斟了一杯酒,笑道:“說笑的,晉玉兄別在意。傅府一別多日未見,晉玉兄別來無恙?”


    傅晉玉輕哼一聲:“少來這套。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出來有什麽事?”


    “我沒少請你喝酒吧。”淩戟失笑道,“在你眼裏怎麽就成了這種人了?”


    傅晉玉摸了摸心口道:“每次吃了你的酒都少不得心驚膽戰,你還是直來直往吧。又想替你那侯府探聽什麽消息?”


    淩戟知他心意,也不繞彎子,想了想低聲道:“上麵是不是……要下手了?”


    傅晉玉看了他一眼:“你從何處得知?”


    淩戟道:“我也是猜的。”


    “猜得不錯。”傅晉玉簡潔明了地點了點頭。


    淩戟皺起眉頭:“隻是侯爺近些年來一直謹慎小心,府中子弟下人也約束甚嚴,我卻是想不出會有什麽錯處能夠大作文章。”


    傅晉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為了方府還真是操碎了心。天子聖意豈是我等能夠私自揣摩的。這件事你問我也沒有用,我並不知道。”


    淩戟看向他,自然知曉他的難處,這樣的事別說是去打聽,就是碰上了也要躲得遠遠的。傅家是天子近臣,不代表皇帝能夠容忍他們逾矩。


    淩戟不再追問,隻與傅晉玉閑聊些世情瑣事。傅晉玉卻是忍不住道:“淩戟,別說我沒提醒過你。我知道無論是你交好清貴還是參加科考都是為了給侯府增加砝碼。但是這件事卻是等不了那麽久了,沒有時間等你狀元及第出仕為官慢慢斡旋。方府曾為十二世家之首,即便方侯刻意低調,但權勢仍在,便是聖上心腹大患。這場局麵,不是你一個人能夠扭轉的。”


    淩戟沉默下來。傅晉玉接著道:“你到底準備怎麽辦?如果還是一意孤行非要替這條大船掌舵,最後隻能隨它一同沉沒。我勸你,趁早脫身為上。你對侯府已是仁至義盡,有多少恩情也早還完了。”


    “這不是恩情的事。”淩戟笑了笑道,“這是良心的事。”他捂著心口。


    還有被他擱在心尖上的那個人的事。


    傅晉玉一嘆,搖頭道:“就是因為這樣。雖然我早看穿你結交我是帶著目的的,卻還是交了你這個朋友。”


    “我的目的我從未隱瞞。”淩戟道。


    傅晉玉想到京城風傳的“侯府鷹犬”之事,略有些無奈地道:“是。隻是誰會相信你居然真是為了侯府安危。”


    淩戟笑道:“我磊落行事卻無人信我,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二人話剛說到這裏,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隱隱聽著還有一道熟悉的聲音。


    傅晉玉看向淩戟笑道:“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距離那一日的鬧劇已過去一月有餘。為著侯府之事心煩意亂舉棋不定,這一個月以來淩戟都沒有回過侯府。雖然那日許諾過方越笙放假便會回去,不過……他應該不知道書院何時放假吧?


    淩戟想著,傅晉玉已經推開窗戶,兩人一起向下看去。


    隻見方越笙被幾個世家子弟簇擁著,一行人吵吵鬧鬧地進了酒樓。


    淩戟皺起眉頭,傅晉玉笑道:“真有意思,你在想方設法拯救侯府,正經的侯府世子卻在吃喝玩樂,還和其他世家子弟抱成一團。我看那個許如信可不簡單,你最好讓那小世子離他遠點。”


    淩戟苦笑道:“我自然知道。”隻是方越笙如何肯聽他的,反而處處和他對著幹,他越說不許的事情他越要做。


    方越笙被人簇擁著,麵上有些不耐煩,直到落座之後,徐遠清才道:“越笙,你這是什麽表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


    “我哪裏不對了。我這不是來了麽。”方越笙不悅地道。


    鍾天耀道:“你還敢說。我們約你出來,你幾次三番推諉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一回,還要擺出這麽一副不高興的臉色。”


    方越笙哼哼了兩聲。


    他當然不高興,有什麽好高興的。


    這個月以來他證實了一件事情,淩戟果然就是個騙子!


    那天說得好好的,放假便會回府。書院半個月放一次假他是知道的,可是淩戟這些天連影子都不見!


    本以為拿住了淩戟的弱點,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一掃十幾年來被他壓在下麵的鬱悶,怎麽他現在反而覺得過得比以前還憋屈呢?反倒是那個大騙子,嘴裏說得深情幾許,但是他有時間都不回府,這算什麽?!


    他居然還要結親,結親的還是他的大丫鬟,方越笙覺得他十幾年來的煩惱都沒有這一個月的多。


    這全是因為淩戟那個混蛋說喜歡他開始的!都是淩戟的錯!


    這一次來的人不隻是他們那固定的幾個朋友,還有其他世家的一些年輕人,隻是眾人都習慣了以許如信和方越笙為首,此時方越笙擺著臉色,大家也有些訕訕地鬧不起來。


    許如信冷笑一聲道:“這有什麽難解的。方世子必定是為著他家那個家僕之事憂心煩擾,我早說過你們不該擾人清淨,你們偏要不聽。如今被人落了麵子,不過是自找的。”


    方越笙看向許如信,不悅道:“淩戟不是府上家僕。”


    “你們看看,這才什麽時候,就已經當眾維護上了。”許如信拿扇子指點著方越笙,衝著眾人笑道。


    徐遠清和鍾天耀本是為著緩和二人關係才一定要將眾人拉到一起的,現在剛上來就針鋒相對,眾人都沒了說笑的興致,彼此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第36章 圍攻


    方越笙皺眉看著許如信,他覺得許如信這些日子變了許多,卻不知是何緣由。似乎自從他拿著傅府的請柬在他麵前有意炫耀之後,許如信便一直有些陰陽怪氣的,令他十分不舒服。以前他們互相之間攀比炫耀之事也不是沒有,怎麽偏偏那件事之後就鬧得這麽不愉快。


    隻是今日是徐遠清和鍾天耀兩人的好意,他也不想掃了大家的興,因此自己忍著氣,不與許如信針鋒相對。


    方越笙悶著生氣不說話,徐遠清和鍾天耀兩人忙招呼眾人喝酒吃菜。


    許如信斜睨著方越笙,卻有意挑釁道:“越笙,你別怪我對你苛刻。你也看看你的作為,如何讓人不生氣。”


    方越笙不想與許如信鬧得太僵,既然他這樣說,他也隻能盡量平心靜氣地道:“我到底哪裏做的不對了,你何不趁此機會說說清楚。”


    “是啊是啊,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大家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鬧這麽別扭多難受。”鍾天耀在一旁附和道。


    徐遠清湊到許如信身邊低聲道:“如信,越笙最好哄了。他都低頭了,你說兩句緩和話也就好了,何必老是別著他,弄得大家這麽難受。”


    許如信笑了笑,徐遠清不知道他是同意了還是不同意,他又不能堵住這個世子爺的嘴,隻能惴惴地在一旁看著。


    許如信抬手給方越笙倒了一杯酒,方越笙見他這樣,麵色好了一些。


    “越笙,咱們是朋友,我也就不繞彎子了。”許如信道,“咱們是勛貴世家,與那些窮酸書生永遠不是一路人。朝堂之上他們仗勢打壓世家,如今已是愈演愈烈,這些你大概都不知道。就算暫時未看到流血傷亡,這也是一場戰爭,我們就是對陣的兩方,水火不容。”


    “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麽。”方越笙向來對朝堂之事毫無興趣,平常連聽都懶得聽。他以為許如信和他一樣,沒想到今天竟然說起這些事情。


    “我要說的是,你如果決定和那淩戟走近,我們不可能再接納你。”許如信指了指在座的眾人,無需經過同意,他們是一個群體。


    方越笙皺起眉頭:“就因為這樣?你也太小題大作了。”


    “小題大作?你問一問在座諸位,我說的話,可有一人反對?”許如信揚眉道。


    方越笙看向眾人,卻沒有一人向著他說一句話,連徐遠清和鍾天耀也不再打馬虎眼,做和事佬,隻是一起望著他,麵上是明顯的不認同。


    “我哪裏有跟他走得近了?”方越笙質問道,“他向來住在方府,這麽多年不也這麽過來了,你現在拿這個說事,不過是你的藉口。”


    許如信冷笑一聲,道:“以前如何,現在如何,不用我說,你對他有什麽不同,你自己清楚。”


    方越笙心底一緊,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淩戟用那雙墨黑色的雙眼溫柔地注視著他,小心卻又堅定地說著喜歡他的樣子……


    “越笙,這不是我與你的意氣之爭,這是事關我們勛貴世家的臉麵,甚至命運。”許如信麵色沉沉:“你不要怪我對你這般不客氣。”


    他這樣說,在座十幾個世家公子,竟無一人反對。


    方越笙環視四周,以前覺得愜意無比的朋友兄弟,何時變得如此令他難受?這隱隱的排斥感,是從前眾星拱月的方越笙從未感受過的。


    隻是因為淩戟?可他並不覺得自己對淩戟同以前有什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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