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岩康麵灰如土,跌坐在地上,竟是忘了求情,也忘了爭辯,而剛才周圍起鬧的人跪在地上,伏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出。


    第3節:一。花太香(2)


    那城主喝道:"來人,押到刑部,聽候發落。"


    幾個護衛從城主後邊走出來,連提帶拖地押起那已經神情恍惚的吳岩康往長街盡頭的皇城走去。


    那城主拉拉韁繩,座下的馬便高高仰起前蹄,伸長脖子,長嘶一聲,調轉馬頭,周圍的百姓紛紛讓開來,他便轉身融進漸遠的夜,和身旁人的眼。


    風動,薄雲遮了月色,長街兩旁的櫻花頓失了顏色。周遭的人議論著紛紛散去,唯剩我孤零零站在無邊的夜裏,那城主隻看我兩眼,可是那些人卻為何看了我就挪不開眼睛,可是我分明也看到了他眼裏的驚動,仿佛風乍起,吹縐的一池清水?


    有涼意襲來,我雙手環上身體,緊緊擁住自己,想著該為自己找一洞穴棲身。轉身,一灰衣男子,禦劍而立,清濯的輪廓上刻著那樣一雙深刻的眼睛,從夜色中迎麵而來,毫無阻隔。


    "姑娘想必是初次來沙巴克城,若是相信在下,在下願為姑娘效勞。"他彬彬有禮。


    他與那吳岩康該是不同的人吧,他少了一份輕浮,多了一份磊落,他看我的眼也跳躍著火焰,卻無那醜惡的獸影。


    我隻是一條修煉成人形的七點白蛇,我隻成了人形,連走路、說話都不會,更不會法術武功,我仿佛是那初生的嬰孩,軟弱、無助。人世險惡,我要找一個人,伴我左右,護我周全,免我驚,免我苦,免我被人欺淩。於是,我忐忑的,卻又無比堅定對他點點頭。


    他笑了,稜角分明的臉柔和起來,嘴角上翹,手掌向前攤開,微曲,道:"姑娘,請!"我原以為他也會如吳岩康一樣來牽我手,可是他沒有,略有失望,還是忸怩著身子往前走,他跟在身後,始終離我幾分,不緊不慢。走了一會兒,心裏釋然,他是磊落君子,怎比得吳岩康那登徒子。


    在燈火明亮的樓前,飄著一簾幔布,書了幾個飛龍走鳳的大字,大紅色的,煞是灼目,我是不識得那幾個字的。灰衣男子帶我進去,裏麵零零落落喝酒的人看到我都仿佛木頭一般驚呆了。


    一個年輕的小哥愣了半晌,迎上來,道:"公子爺和姑娘裏麵請,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兩間上好客房。"他簡簡單單地說,簡簡單單地拋給那小哥幾塊金幣。


    小哥眉開眼笑,連聲說:"公子爺和姑娘請隨我來,隨我來。"回頭卻朝裏吆喝了一聲:"吩咐廚房,給公子爺和姑娘準備茶點。"


    說完笑盈盈地帶我們穿進堂,上了樓,轉了彎,方才打開一扇房間的門,但見迎麵是一張大床,上麵是整整齊齊疊著的素花被子,旁邊一張小圓桌,幾張小凳子,再過去是雕琢精緻的窗戶。


    小哥跑去打開窗戶,錦緞一樣的月光流瀉了滿屋,道:"打開窗,透透氣,我們悅來客棧是沙巴克城最好的客棧,還有一間房就在隔壁,公子爺和姑娘就盡管放心歇息吧,有事盡管叫小人。"


    "勞煩小二哥了。"他對小哥點點頭。


    那小哥撓撓頭,道:"公子爺這可是折殺小人了,小人這就告退了。"言畢,就出了房間,還不忘幫我們帶上房門。


    屋子裏隻有我和他了,他站在那裏,癡癡地看我,喃喃仿佛自語:"你真美。"


    美?美是什麽?我挪了挪腳步,不知當如何自處,他卻好象回過神來一般,道:"我姓潘,名沉之。敢問姑娘芳名?"


    芳名?我疑惑著看著他。


    他見了我的眼神,道:"便是名字,比如在下叫潘沉之,姑娘叫什麽?"


    他竟能懂我眼神裏的含義,我很開心。可是我叫什麽名字呢?他們是叫我"七點白蛇"的,我現在是人啊,我得有名字。於是,我緩緩張口,說出了我生平第一句話:"白點點。"隻有三個字,聲音低得連我自己都幾乎聽不到了。


    他還是聽到了,輕輕喚了一聲:"白姑娘。"


    我低了頭,臉龐如火灼燒一般,心底有什麽東西在亂蹦。


    屋子裏很靜,隻有微風吹著月光。


    他轉身,道:"白姑娘早點歇了。"推門出去,又輕輕合上門。那頎長的身影直在門站了半晌才離去。


    我聽著他腳步聲遠了,才敢抬起來。一一撫摩那床,那桌,那窗,滿心裏都是歡喜。這便是人居住的地方了,比不得那深山的山洞那般清冷簡陋,幾隻根枯糙就做了窩。


    我合衣躺在床上,一股淡雅的幽香撲鼻而來。我知道那是櫻花的香味,毒蛇山村的旁邊就有幾株櫻花樹,我曾遠遠地瞧見村裏的那些頑童爬上樹去折花枝。


    以前還在毒蛇山穀修行的時候,總聽得路人說,這沙巴克城,幾百年來都是權利和財富的象徵,有多少英雄豪傑為它競相折腰,須臾間征服它,須臾間又被它征服,賠了身家,輸了性命,不過就是要仰仗它呼風喚雨,坐擁瑪法大陸那錦繡江山。可是我到得這裏,卻處處隻聞見櫻花的香味,若有若無,淡淡幾許,全然沒有亂世的戰火硝煙。


    那城主,好生威風……


    第4節:二。入侯門(1)


    二。入侯門


    早晨醒來,有明媚的陽光從窗戶溜進來,和著熟悉的香味洋洋灑灑地落在我的眼上,鼻上,嘴角。


    我打了嗬欠,伸了懶腰,就聽到徐緩有節奏的敲門聲。那頎長的身影映在窗格紙上。


    我開了門,慵懶地倚靠著門。


    他見了我的樣子,又是癡癡迷迷的眼神,隻道:"我去早市,給白姑娘買了些衣服和飾物,還請了丫頭來伺候梳洗。"言畢,欠了身,一個低著頭的女孩兒從他身後露出來。


    那孩子隻有十五、六歲的光景,穿著素素的布衣,說:"奴婢叫影兒,是公子爺剛剛給取的名字,說以後就是小姐的影,伺候著小姐。"怯生生地,卻很會說話,不似我。


    難為他見我懵懵懂懂,想得仔細。


    影兒為我理著頭髮,從微香的妝檯一直梳到捧住發梢的窗沿。


    我的頭髮竟有那麽長嗬,三千青絲,纏纏繞繞地,交織成網,宛如這摸不著,看不清的塵世。


    銅鏡裏是一張完美無暇的臉,麵如白玉,眉似柳梢,唇飽滿,紅艷欲滴,眼神時而慵懶,時而張狂。影兒拿筆輕輕一點,眉間,一顆紅痣鮮艷欲滴,蠱惑眾生。


    我有些明白那些人眼中的驚艷,吳岩康眼裏的獸影,潘沉之眼底的癡迷,還有那……那城主被吹縐的一池春水,原來皆是因為我這美艷無雙,原來這便是美!


    "小姐,你這般模樣,怕是天上的仙子也趕不上了。"影兒為我換衣,白色的魔法長袍,寬大的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盈盈腰肢,搖曳,自成嫵媚。


    仙子?仙子當是比我少一份妖嬈的。我隻心裏想著,嘴裏並不搭她的話。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誇我的百般美,誇潘沉之的百般好。在她眼裏,我儼然是潘沉之未來的妻子,不敢半點怠慢。從她的話中,我知道她生在窮人家,父母剛剛過世,高利貸來家裏收帳,偏要將她賣到ji院裏,幸虧潘沉之過路,救了她。我不知道高利貸和ji院是什麽,但從她那後怕的眼神中,我想那總是挺可怖的吧。


    影兒扶著我款款下樓,各色目光撲麵而來,唏噓聲不斷。


    潘沉之自是驚呆癡迷了許久,我於千萬人中迎著他的目光,臉不灼燒了,心底那東西卻突然又亂蹦開來。


    影兒叫了一聲"公子爺",他才回過神來,滿麵笑容和驕傲地迎我坐在一張方桌前,桌子上擺著五顏六色的精緻糕點。


    "白姑娘,在下不知道,你愛吃什麽,隻好吩咐了店小二去買了沙巴克城最好的糕點來,你嚐嚐。"潘沉之拿起一塊送至麵前。


    我輕輕接過,啟朱唇,玉齒輕咬,一股甜香在口中瀰漫開去,浸到每一個毛孔裏,不似那山中的生肉,血腥,也不似那朝晚的露水,白淡。


    我要做人。


    我是道行剛剛夠成人形的妖,一舉一動不必刻意,已是優雅嫵媚至極;我不會說話,索性不言語,反而平添幾份淡定和神秘。


    "公子爺。"背後一聲蒼老的聲音。


    潘沉之站起身,驚喜地叫一聲,"金伯,你怎找到我?"


    那清瘦的金伯坐到桌前,大約五十來歲,一柄宛如蛇狀的兵器放在桌麵上,看了我和影兒一眼,便對著潘沉之說:"大街小巷都在說一位年輕公子攜了一位絕世佳人,問及那公子的年齡相貌,方才知道公子爺在這裏。"


    "世人好事,我與白姑娘不過是萍水相逢。"潘沉之為金伯添上一杯酒,道:"這是白點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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