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被極東國俘虜的時候,在弦歌被用刑的時候,符雪遲發現他原來隻是一個懦夫。一個無能的男人。他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無力阻止,他甚至還要弦歌反過來安慰他鼓勵他。一個男人做到這份兒上,尤其在他喜歡的女人麵前,對符雪遲來說無疑是一次極其慘烈的打擊。


    看著她走向淩悠揚派來的皇甫容的時候,他絕望得幾乎要答應了冷立。可也隻是幾乎。對符雪遲來說,理智永遠淩駕於情感,他能做的隻有在她離去的時候啞然說一句:“無論如何,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看到她和冷立對戰的時候,他竟然在她倒下以後策馬奔騰,迅速離開極東國的軍營。符雪遲啊符雪遲,你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他不斷地責問自己,你竟然把她留在那種鬼地方,她是一個女孩子啊!


    回到岐陽城以後,他不顧周圍人的勸阻,立即聚集兵力攻打過去。義父氣得臉色發青,他視若無睹,腦中心心念念想的全是弦歌。打不了被剝奪兵權,打不了是一死,可是,至少要在救出她以後!


    符雪遲曾以為這件事是一次很好的契機,因禍得福,弦歌或許會因此靠近他。他甚至都打算做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了!他跟她一起進京,他跟她一起麵對朝廷波瀾,得知她仍是完璧之身後,符雪遲心中的大男人心思得到極大鼓舞,雀躍不已。


    然後,他吻了她。


    情到深處不能自已,難以自禁。


    她說:“知我者,非雪遲莫屬。”


    看到她強顏歡笑的神色令他心痛,其實,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從小到大,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身影。那個時候,他看到她偷偷摸摸地到角落裏,看著她把血滴在碗裏。距離太遠,他沒有看清碗裏究竟是什麽,可他知道她在做什麽,看到她無力地滑倒在地,喃喃自語:“果然,我果然不是……”


    符雪遲緊緊捏住雙拳,他那時候多想直接衝過去抱住她。可他知道,她不喜歡他知道,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那麽,他就裝作不知道。


    淩悠揚在京都出現的時候,符雪遲剛開始並沒料到他會娶弦歌,弦歌給了他那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被說服了,他默許她的行動。所以,當意外來臨的時候,他也就格外受打擊。弦歌微笑著說會讓淩悠揚娶她的時候,符雪遲隻覺得一道閃電迎麵劈來,然後就是天崩地裂。


    他知道,他若再不做點兒什麽他就要永遠失去弦歌了。


    弦歌,弦歌,弦歌,弦歌,弦歌……我愛你。


    她微笑著,點住他的穴道:“對不起。”


    他費盡功力衝破穴道,反而刺激了淩悠揚,把事情推向越來越糟糕的境地。淩悠揚一字一句地說出他要符弦歌。淩悠揚的話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弦歌的言語卻讓他不得不在意。


    他無法帶她遠走高飛,他甚至都快被她所謂的理由說服。


    她說,他是她的驕傲。符雪遲的五髒六腑都在顫抖,弦歌,你又何嚐不是我的驕傲?


    祝你幸福。


    隻有你幸福了,我才能徹底死心,我才能說服自己不要打擾你。


    從她遠嫁的那一天開始,他就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濡染有一天,岐陽城收到了她寄來的信函。二話不說,他立即親自帶兵趕去,無論她要做什麽,既然她需要幫助,他就一定要出現在她麵前。


    明明知道沒有意義,他還是忍不住詢問,他想知道淩悠揚對她怎麽樣。可是,他心裏麵很清楚,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即使得到否定的答案,他能帶她走嗎?他做不到。更何況,她還懷上了淩悠揚的孩子。


    弦歌,你知道嗎?當問你是否真的愛上淩悠揚的時候,連符雪遲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聽到什麽答案。看到她點頭的時候,他的心就像死了一樣。


    她愛上淩悠揚了,她愛上淩悠揚了,她愛上淩悠揚了……那麽,他呢?


    符雪遲知道,他早就該死心了,在她出嫁的時候就該死心。可是,每一次見到她,他已如死水般的內心就會盪起漣漪。


    他想過的,他或許會孤老一生。淩悠揚廢後的時候,他得到消息的時候,腦海裏一片空白,喜悅不受控製地在心中蔓延。可是,他隻等到她決然的拒絕。一次一次地希望,一次一次地失望。


    她是雀南國的攝政王,十一年間,他和她不是沒有見過麵,隻是每一次的見麵都會讓他死心,死心又死心,漸漸地,也就絕望了。


    他知道,她一輩子都會念著淩悠揚,她一輩子都在思念淩楠。


    那麽,他就陪她一輩子吧。


    出使越覓國,被冷立激怒實非他所願。他原本都做好靜靜陪伴她的準備,可聽到冷立的挑釁時,他發狂一般地抱她吻她……聽到他冰冷的聲調時,他驟然清醒了。在溺斃之前,他嚐試著抓住最後的稻糙,他想再問她一次。


    可是,結果一如當初。


    “雪遲,其實都已經過去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反而增加了你的感情。雪遲,你隻是把我美化了。”


    “真的,沒什麽放不下的。”


    弦歌,你說的對,沒什麽放不下的。


    放下吧,放下吧,早就該放下了。


    皇上賜婚的時候,他已經不生什麽希望。正如弦歌所說:“知我者,非雪遲莫屬。”他知道她去意已絕。他隻想完成自己年少時的另一個夢想,他想看她為他穿大紅嫁衣的模樣。


    娥眉淡掃,櫻唇輕點,自若秋波,笑如春曉。


    真美,太美了。


    他滿足了,就這樣吧,這樣就可以了。


    “弦歌,我想對你說的話,還是你當年出嫁的那句話。你一定要幸福。”


    你走吧,你和那個男人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


    歲月在指fèng中悄然流逝,這麽多年,符雪遲在沒有聽到有關她的一絲音信,他不去打聽,消息也沒傳到他耳朵裏。剛開始義父還催他成婚,催得久了也不再言語,知道他沒有這個意思。每每說起他的婚姻大事,義父都會搖頭嘆息。


    符雪遲不覺得自己過得苦,每天都會去軍營裏走一圈,他有很多很好的兄弟。閑時無聊就去酒館喝一杯,再點上幾碟小菜。夜深人靜時,他若真的感到孤寂,腦子裏也有很多很多的回憶,足以讓他想著入夢。


    街道上熱鬧非凡,符雪遲正從軍營回來,突然前麵圍了一堆人,好奇之下他也走近觀看。隻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跪坐在地上,麵前有一具男屍,頭上蓋著一塊白布。小女孩長的粉雕玉琢,可以想見長大之後定是一個美人。


    周圍一大群圍觀的人溢滿惋惜之聲,“可憐了,小小年紀就變成了孤兒。”


    小女孩的眼圈紅紅的,地上有一張白紙,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賣身葬父”。岐陽城民風淳樸,大家都直接把鉛筆扔在小女孩麵前,還關心她以後的去處。


    符雪遲靜靜地看著,本來他也打算伸出援助之手的,可是一細看,突然發現那具“屍體”似乎還有氣息。


    小女孩麵前堆積了越來越多的錢,她低著頭不斷抽噎。


    符雪遲好整以暇地躲在一旁,打算一探究竟。時間緩緩地過去,小女孩看看周圍的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於是擦擦眼淚,其實也沒什麽眼淚可讓她擦。小女孩光明正大地揭掉“屍體”上的白布,隨意伸手一點,“屍體”的穴道就解開了。


    “屍體”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性,突然發覺自己能動了,立即以驚恐的眼神望著小女孩,不等她說什麽,立刻扭頭跑掉。周圍沒什麽人看見這怪異的一幕,唯一目睹的是附近的幾個小乞丐。


    小女孩興致勃勃地數著手上的錢才,仿佛沒有注意到其他乞丐的靠近。被遮住光線時,她緩緩抬頭看著眼前三個乞丐,不動聲色,慢條斯理地把錢才塞進衣襟裏。小女孩沒有理會他們的意思,轉身打算走人。


    “等一等!”


    小女孩理都不理,繼續往前走。


    “教你等一等沒聽到嗎?”一個乞丐揪住她,這個小乞丐大概也就十來歲,說話凶凶的,“剛才你在騙人!”


    小女孩黑眸仿佛琉璃,笑了笑,道:“騙人又怎麽樣?”


    “把錢交出來我們就放你一馬!”


    “哦?”小女孩嚴重溢出興味,“放我一馬?你們說反了吧?要放也該是我放你們一馬!”


    三個小乞丐還沒動手,胸前已被點住穴道。發現自己不能以後,他們才發現自己惹上高手了,立即討饒。


    小女孩馬上又點住他們的啞穴,動作一氣嗬成。


    “吵死了!我不想引人注意!”她眨眨眼,“我可以解開你們的穴道,隻要你們不惹事。”


    三個小乞丐連連眨眼,表示自己不會再惹麻煩。穴道被解開以後,三個小乞丐立刻跪倒在地,連聲道:“拜託你,隻要分我們一點兒錢財就好,我們有個兄弟生病了,請不起大夫。”


    “不要。”小女孩清脆地拒絕,“自己要錢就自己想辦法去賺,與我無關。”


    “可是……”


    “如果繼續糾纏我,我就再點你們一次穴道。”小女孩恐嚇他們,剛伸出手就把他們嚇跑了,她笑眯眯地轉身,剛走幾步就撞上一個人。她揉揉鼻子,“完了,撞扁的話以後會變醜的,捏回來,捏回來。”


    符雪遲好笑又好氣,“你在幹什麽?”


    小女孩抬眸看他,挑眉反問:“你在幹什麽?”


    “你剛才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騙人,恐嚇人。”符雪遲嘆氣,“你是哪家的孩子?”這個小女孩的確有些功夫,而且功夫還不錯。以她的年紀來說算是很好的底子了。如此武功再加上她的容貌氣質,絕不可能是個乞丐。


    “你認識我爹娘?”小女孩笑得很可愛。


    符雪遲一怔,搖頭,道:“不認識。”


    “既然不認識,那你問什麽?”小女孩一臉“你很笨”的表情,不想搭理他,“我說了我是哪家的你也不知道,你還問什麽問?”


    符雪遲語噎,再嘆氣,“我可以送你回去,難道你打算仗著自己的小功夫和小聰明一直在外行騙?你爹娘會擔心的。”


    “我沒有家,我爹娘也不在岐陽城,你能把我送哪兒去?”小女孩一臉嘲弄的神色。


    符雪遲意外道:“你一個人來岐陽城的?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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