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凝起了身,痛苦地閉上眼,沉默許久許久,最終輕輕點了頭,“我嫁。”


    弦歌會心一笑,起身告辭。她打算立即著手準備一切,便離開皇宮坐上馬車,回到自己的府邸。她終於還是答應嫁了,真好,太好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情人終成眷屬……搖搖晃晃的馬車裏,弦歌忽然想哭,密閉的空間,孤獨一人,她無法抑製地想起了以前。她和淩悠揚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發生在馬車,淚水無聲地淌出眼眶,她把腦袋蒙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地顫抖。


    眼前一片模糊,是淚是霧分辨不清。熟悉的疏落的聲音在耳邊像魔咒一樣地迴蕩,那道隱約的人影又從她的記憶深處抽放在眼前,揮之不去。


    “你在害臊嗎?可是當初我早把你身上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光了,現在才覺得羞澀不是太遲了嗎?”


    “不用叫這麽清楚,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也別叫得那麽好聽……這麽銷魂的聲音,我聽了會有反應的。”


    “不過,天下皆知,我淩悠揚隻愛美人。楊麗凝不嫁,難不成你符弦歌嫁給我?”


    “娘子,夫人,拙荊,賤內……難不成叫你媳婦兒?喂,你喜歡哪個名字?”


    “弦歌,我教你一招,若是忍不住要喊出聲,你可以直接吻住我,這樣聲音就傳不出去了。”


    “弦歌,弦歌,弦歌……”


    時光隻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衣衫夢易醒。往事成空,山遠水重重。何處高樓雁一聲,終難逢。


    兩個月後,公主楊麗凝下嫁至白家,成為白潛的妻子。此時,朝廷的局麵越來越穩定,在沒有外敵沒有內亂的情況下,朝廷各方勢力空前團結,雀南國日益強盛。


    三年後,淩悠揚又舊病萌發,開始廣召天下美女入宮,肆意花叢,群臣進諫反對,皆遭無視。值得慶幸的是,極東國的國力並未後退,強盛一如往昔。


    五年後,攝政王符弦歌開始讓幼帝楊嘯接觸朝政,楊嘯展現出驚人的天賦,群臣不知是喜是憂,一山容不下二虎,朝中有人擔心符弦歌因放不下手中權力,會對幼帝不利,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天下依舊太平,攝政王和皇上親密依舊。


    在這期間,弦歌全力開展外交。雀南國,極東國和越覓國三國之間已經達成和平,雖然不知道究竟能否持續百年,不過,依照三國目前的國力,戰爭並不容易打響。一些離雀南國比較遙遠的國家和民族,弦歌甚至會親自帶領人馬前去拜訪,交流文化,約定和平。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裏,弦歌幾乎踏足了所有的土地,隻有一個地方,隻有極東國,她從來沒有親自拜訪過。


    天下太平,百姓和樂。很久以前的那樁淩悠揚休皇後的事情似乎已經消散在人們的記憶中。很多人都快忘了符弦歌曾經也是一國之後,記得的,看到的,隻有如今存在於雀南國的英明神武的攝政王。


    九年後,極東國的皇太子淩楠初露鋒芒,年僅十歲的淩楠似乎迷上了軍事,然後被淩悠揚這個腦子裏不知在想什麽的皇帝直接扔到軍隊。十歲的淩楠一鳴驚人,在軍事演習上大放異彩。除此之外,淩楠還醉心於火藥的研究,組織了專門的人員開發火藥。


    又過二年,那一年的極東國,據聞發生了一次極大的爆炸,現場的人並不多,但爆炸的範圍很廣,方圓三裏在瞬間夷為平地。這件事傳出去後,在周邊諸國引起一陣不小的恐慌。至此,淩楠的名聲真正滲透到諸國高位者耳朵裏。


    在這十一年間,弦歌幾乎杜絕了所有和淩悠揚相關的事情,除非是政治上不可避免的訊息。淩悠揚花天酒地也好,淩悠揚荒唐不羈也罷,她全部視若無睹。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隻有當夜深人靜時,弦歌在寂寞的夜晚會想像著淩楠的生活,想像著那小小的孩子究竟長成了什麽樣子。可是,第二天早上,起來的又是雀南國那位無所不能的攝政王。


    天於春風,一番雨,一番暖。


    第三一章 出使


    夜色黑得可以滲出墨來,皇宮中又是一場喧譁富貴。


    楊嘯漸漸長大的麵頰上還帶著一份稚氣,笑起來的時候那個小酒渦依然還在。夜風有些涼,他端著酒杯走入廊中,看見弦歌正坐在雕砌的玉爛,神色淡淡地遙望遠方。


    楊嘯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幾步靠近她,輕聲道,“太傅,外頭有些冷,還是進去吧?”


    弦歌勾唇,“不了,太吵,年輕人才喜歡那些。”


    楊嘯悶不做聲,“太傅一點也不老,在朕眼裏,你十年如一日。沒有太傅就沒有朕,沒有太傅也沒有雀南國的今天。”沉默片刻,他一個翻身坐到弦歌身邊,舉起酒杯與她輕輕一碰,“那朕陪你。”


    弦歌轉頭看他,寵溺地笑笑,“皇上說的話越來越貼心了。”頓了頓,“十一年,十一年了,原來十一年就是這樣,唉……”


    這一聲嘆息極輕極輕,卻溢滿了感傷之情。


    楊嘯忽然有點不知所措,眼前這人白衣勝雪,眉目如畫,這個一手把他帶大的人,對他而言是最親最親的人,比母後還親。可是,現在卻感覺到驟然的疏離。他無話可說,隻是靜靜坐在她身邊,不說話。


    弦歌注意到他的情緒,體貼地開了話,“皇上,極東國的火藥那件事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可各國還是恐慌不已。雀南國,極東國,越覓國畢竟是簽過和平條約的,你也知道,溫閑打算借著這條約探探極東國的底,所以要召開三國大會。微臣以為,還是由微臣親自去吧。”


    楊嘯沒有立即應腔,黑亮的眼睛盯住弦歌,“太傅,那個淩楠是你的兒子吧?”


    弦歌眼神猛的閃爍一下,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笑意,“嗯。不過,微臣已經很久沒見他了。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那個小小的嬰兒。”


    楊嘯兀自感嘆道,“不愧是太傅的孩子,他還比朕小一歲吧?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就可以讓這麽多國家慌亂。”


    弦歌苦澀地勾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溫柔萬分,“不過,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足夠有心計的話,這個火藥的事情應該禁閉信息,不讓外人知道。”


    楊嘯垂下眼,再次抬眸時目光中多了幾份好勝,“太傅,你覺得他比朕強嗎?”


    弦歌這回是真的苦笑了,“皇上,難道您沒有自信?”


    楊嘯笑道,“朕隻想知道你的想法。”


    弦歌嘆道,“皇上,您是微臣的弟子,倘若微臣覺得淩楠比您強,這不是等於在間接地貶低微臣自己麽?各人有各人的優點,各人有各人的缺點,微臣一直陪伴在您身邊,對您有足夠的信心,可是淩楠……說句實話,微臣並不了解他。”


    楊嘯像孩子一樣地笑了笑,他低下頭,猶豫許久,試探地開口,“太傅,你有想過再嫁嗎?”


    “沒有。”弦歌堅定道,“一次也沒有。”


    楊嘯有些尷尬,但還是問了下去,“是因為玄昭帝淩悠揚嗎?可是,他明明花天酒地……”


    “皇上,不是他的原因,是微臣自己的選擇。”弦歌的神色很平靜,“他過他的生活,微臣過微臣的生活,僅此而已。”


    “如果太傅再嫁,能生一個女兒話,說不定朕就封她為皇後,當然,她至少得有太傅三分風采。”


    弦歌笑笑,“承蒙皇上看得起。”


    “嗬嗬,”楊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朕多事了。其實,朕也自私地希望太傅永遠不要嫁人,可是,太傅畢竟是女人,應該有自己的幸福才對。”


    幸福?弦歌感到陌生,下意識地不想繼續這個話提,心開始隱約地抽痛,“皇上,就這樣吧,微臣三日後就動身去越覓國,去參加那三國大會。天色已經很晚,皇上去休息吧。”


    越覓國?據說極東國是由皇太子淩楠去的。太傅,您親自跑這一趟其實是有私心存在的吧?楊嘯很想這樣問,但終究沒有問出口。這樣的問題太孩子氣也太沒有意義,他隻道,“你一個人朕不放心,讓符雪遲陪你去吧。”


    弦歌身子一動,張了張嘴,一臉想拒絕的樣子,但最終還是點頭,“好吧。”她站起身,“那麽,微臣告退。”


    望著那襲白影的離開,楊嘯的眸中精光乍現,嘆一口氣,又嘆一口氣。他舉起酒杯將美酒傾灑在大地上,清澈的酒水蔓延在土地,他的眼神慘澹而複雜。太傅,朕很想一直地信任你……朕究竟可不可以一直地信任你?


    三日後的啟程並沒有勞師動眾,弦歌跑到歧陽城和符雪遲會合,然後隨便挑了點人馬便上路了。說實話,撇去國家不談,她很期待這次的三國大會,她終於可以見到自己的孩子。弦歌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可惜功效不大,心緒害怕卻又興奮。


    她不敢見那個孩子,卻又期待見那個孩子。弦歌閉上眼,就能在腦中準確描繪出淩楠嬰兒時期的樣子,能記起他的笑,記起他的哭,記得他黑色的眼睛,記得他胖嘟嘟的臉蛋。可是,也隻是這樣。她想像了一千遍一萬遍,卻不敢想像淩楠如今的模樣。


    符雪遲策馬在她身旁,偶爾注意到弦歌的神色,已猜測到她的心情。他勒了勒韁繩,靠近弦歌,“需要原地休息一下嗎?”


    弦歌坐在華蓋下鏤空的馬車上,想了想,看看隨從們已經很累,便點頭,“大家休息一下吧!”


    天清氣朗,參差小樹綠滿地,乍眼望去,讓人心情驟然開朗。


    弦歌拿了些糕點邊坐到附近的亭子裏,符雪遲跟在她身後,直接甩了一壺酒過去。弦歌側身,穩穩接住,回首望去,看見符雪遲對她微笑,“要不要喝杯酒?一直坐著身子都冷了吧?”


    弦歌在旭日下伸展身子,抬頭仰望天空,伸手半遮眼睛,擋住刺眼的陽光,“聽你這麽一說,的確有點冷。”


    符雪遲哈哈一笑,躍身坐至涼亭,拇指板去酒壺的塞子,仰頭喝一大口,氣勢豪慡灑脫。


    弦歌慢吞吞地坐到他對麵,小抿一口,“嗯,味道差強人意。”


    符雪遲笑得有些無奈,眉頭微微一挑,“你在宮裏喝慣了最上等的佳釀,還真是難為你喝這麽粗糙的酒了。唉,看來即使你回來,歧陽城也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了。”


    弦歌愣了愣,這廝什麽時候這麽牙尖嘴利了?這算是諷刺嗎?“雪遲,有話就直說。我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成大佛了,皇上越來越大了,我這個攝政王的權力隻會越來越小。大佛擔當不起,地府小鬼才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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