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其實你長得既不像我,也不像纖兒,你知道麽?在你之前,你還有個同是孽種的姐姐!”


    弦歌止住了腳步,回頭遙遙地望著陸務惜,目光深沉如海。


    陸務惜像個勝利者似的盯在她臉上,神色瘋狂而厭惡,“不過,那個孽種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被我掐死了,哈哈,那個奇形怪狀長著兩個頭的怪胎,看到就想吐,符弦歌,你知道麽?你長得跟你那孽種姐姐一模一樣!”


    弦歌靜靜的望著他,第一次看到陸務惜激動的神情,即使在朝堂上定他罪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神態。閉了閉眼,心中一下子風平浪靜,她啟唇說道,“再畸形的人也沒有你噁心!如果我是罪惡,那你就是創造罪惡的人!”


    陸務惜仇恨地盯住她,“你很崇拜符昌霖,什麽事都為符家做,說到底,符昌霖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竭盡心力地撫養你,不過是想讓你來對付我!那匹夫在地下一定看得很暢快!他的jian計終於得逞!”


    弦歌皺眉,“不準侮辱我的父親。”


    “哼,我哪裏說錯了。纖兒愛的明明是我,他卻要不自量力地來摻一腳,還故作姿態地不計前嫌,那狗模樣看著就想吐!說他偽君子哪裏錯了?”


    弦歌抿唇,一言不發。


    陸務惜冷笑一聲,神色逐漸平緩下來,像刀子般的目光插在弦歌身上,“不過,那兩個頭的怪物我把她裝在藥水瓶子裏,那孽種我放在纖兒以前住過的地方,你若想看看倒是可以去找找,跟那怪物敘敘舊情。”


    弦歌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再次轉頭向外走去,“陸務惜,下次見你就是在刑場上了。”


    不想見他,不想和他說話,這樣的人,她從不承認這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她一定在死前把自己身上令人作嘔的血全都放光,一滴不剩。


    走出天牢,弦歌走在回符宅的路上,聽著身後緊緊相隨的腳步聲,感覺著身後那個人熟悉的呼吸,她的心有些躁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而煩躁,為陸務惜?還是為淩悠揚?


    “喂,你今天故意讓我帶你去天牢,故意在我麵前和陸務惜說那樣的話,其實是在利用我吧?”


    淩悠揚抬頭,笑容可掬,“此話怎講?”


    弦歌側過腦袋,清麗的側臉突然出現在他的視線中,甚至可以數清楚她的眼睫毛,眼眸在陽光下透出光圈,令人怦然心動。“淩悠揚,你以為我聽見那些話後也會去搜查那些信件嗎?然後你就能揀現成便宜?還是你知道我和姓陸的關係,所以自作聰明地以為他會告訴我什麽?”


    淩悠揚微笑,眼眸在帽子下若隱若現,“我沒這意思,為什麽這麽想?”


    微風從兩人之間輕輕拂過,長發在腦後飄灑,像羽毛般搔弄心頭,人若不醉心自醉。弦歌轉過頭,不再看他,“我沒辦法不這麽想。”


    “……”淩悠揚跟在她身後一步一步地走,沉默不語。


    回到符府後,剛跨進大門,就看見符雪遲坐在正前大廳上。他的臉色不怎麽好看,看見弦歌進門後直直盯住她,像是暴怒之前的平靜。


    弦歌倒吞口水,暗叫不妙。雪遲究竟知道了什麽?她笑眯眯地走到他麵前,“怎麽了?”


    還敢問他?符雪遲的目光從弦歌身上經過,最後落在淩悠揚身上,眯了眯眼,回頭的目光似要在她身上鑽洞,“你昏頭了?竟然收留這種危險人物?就不怕引火自焚?”


    淩悠揚笑著插嘴,臉皮厚得可築城牆,“符將軍太誇獎我了,我可沒你說的那麽好。”


    弦歌緊張加心虛,“我做事自有分寸。”


    哦?分寸?符雪遲雙手抱胸,沒有妥協的意思,“你打算怎麽辦?”


    弦歌一把拉過淩悠揚,將他拽到雪遲麵前,偷偷露出半個腦袋,“要不先把他交給你監督?”


    符雪遲皺眉。


    淩悠揚也像吞了隻蒼蠅似的,跟個臭男人在一起?他急忙回頭,“你不是說讓我做你貼身小廝嗎?”


    小廝?還貼身?符雪遲的眉毛像打了結一樣,惡狠狠地瞪了淩悠揚一眼,這種風流滿天下的人弦歌也敢留?而且還是敵國的皇子!“為什麽要留下他?直接把這傢夥交給皇上不就行了?”


    能說是因為被他威脅嗎?雪遲會不會盛怒之下直接砍了他?弦歌覺得說話真是門學問,她使勁一推,幾乎要把淩悠揚推到符雪遲懷中,拊掌笑道,“那我就把他交給你了,看緊點。”


    兩個人男人的臉色同時轉為難看。


    第九章 真心


    夜沉如水,萬籟俱寂,黑色的夜空中繁星點點,璀璨奪目。


    弦歌在燈光下審閱文件,眉目中微有疲憊,她單手托著腦袋,一頁一頁地翻看,時而拿起筆在文件上作些標註。恍然間,空氣中傳來輕微的聲響,她抬頭望向門邊,毫不意外地看見了符雪遲的身影。弦歌停下筆,笑道,“我就在想,你今晚什麽時候會來找我。”


    符雪遲輕輕嘆氣,隨手關上門,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目光有些複雜,有些無奈。


    弦歌笑道,“怎麽不說話?”


    “你為什麽要收留淩悠揚?給我個理由。”


    弦歌眨眼,望了窗外靜了會兒,為什麽要留他?這個理由太簡單。她移回目光輕聲道,“雪遲,麵對危險事物或人物時,最好是直接斬除,一幹二淨,杜絕後患。”頓了頓,她勾唇一笑,“可是,淩悠揚明顯不能這麽處理,所以,我隻能把他放在身邊監視。如果不把他收在符家,放出去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


    符雪遲盯住她的眼,“你擔心淩悠揚和陸務惜聯手?”


    弦歌偏過腦袋,靜了會兒,又道,“這固然也是理由,他那個人太複雜太不可捉摸,這次他會來京都明顯是別有目的,他對每個人都演戲,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唉,”符雪遲聞言長長一嘆,“你總把事情擔在自己身上,什麽都自己扛。這種事情,你直接把他交給皇上不就行了?他是一個火種,你把他放身邊總有天會燒起來的,說不定整個符家都會遭魚池之殃。”


    弦歌沉默許久,輕輕點頭,“這我知道。”頓了頓,“可皇上不會有更好的處理方法。我已經調查過了,再過幾日極東國的人馬就要來京都和談,在這種情況下,若把淩悠揚交給皇上,皇上一定對他禮遇有加,他在宮中進進出出也會很方便,那時候,他耍詭計的機會也多了。雪遲,我也隻是留他幾日,至少能讓他在這段時間的小動作可以少些。”


    “我知道了,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


    弦歌撲哧一聲笑出來,“別答應得這麽委屈,我也不是在為難你。也許你們不怎麽合,但你隻要別理他就行。”


    “嗯,我知道,現在不是得罪極東國的時候。一直以來,極東國的國力兵力就強於我國,而且他們的擴張意識又很強,這次會來和談真讓我大吃一驚。”


    弦歌頷首,“極東國的現任國君是鴻玄帝,作為帝王,那是一個很出色的人,他從來沒掩飾過想侵略我國的企圖。不過,自從在你手上吃了幾次敗仗後倒老實許多。況且,現在極東國內的境況也挺混亂的,所以他無暇外顧。”頓了頓,她苦惱地抿唇,“但是,現在問題出來了。”


    符雪遲沉默地望著她。


    “淩悠揚不簡單。”弦歌好不容易憋出這句話,“若真讓他擔上極東國下任皇帝的位置,恐怕屆時兩國的情形會很糟。”她很難找出詞句去形容自己的感覺,垂下眼,“我想阻止他。”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雪遲真的想不到,當初那個愛笑愛玩的小女孩怎麽會成長到今天這一步。她應該多為自己想想,她似乎總覺得自己虧欠世人,她迫不及待地為國為城付出自己的一切。


    以前常聽她說,雪遲啊雪遲,你應該更珍惜自己才對,雖然成為一世名將保家衛國是你的夙願,不過,你也得有命活下去啊。那個時候,她指著他身上一個一個的傷口,氣勢洶洶,大罵傻瓜笨蛋。可是,在他眼裏,若他是傻瓜,那她便是大傻瓜,若他是笨蛋,那她便是大笨蛋。


    “弦歌,你應該更愛惜自己才對。”符雪遲深深望進她的眼,目光糾纏,泛著光澤的眼瞳中滿是憐惜,“你不欠任何人任何東西,你是歧陽城的城主,責任固然重些,可是,別忘了你不是一個人。”


    弦歌笑,輕輕的,“我知道。”


    “我從來不覺得你的出生是什麽錯誤,身世不是你可以選擇的,能夠活在這個世界上便是一種幸運。”頓了頓,符雪遲握住她放在桌麵上的手,直視道,“我很高興大伯母把你生下來,我很高興能跟你一起活著一起長大,我很高興,可以在這一生中遇見你。”


    溫和的言語像雨水般滴落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有些感情猝不及防得坍塌倒閉,弦歌垂下眼,像要把眼眶中的某些東西給逼回去,聲音中帶著隱約的鼻音,“嗯,謝謝,我知道。”


    很多年後,當符雪遲處在獨自的夜深人靜中,當他站在高迭起伏的山巒上遙望未知的遠方,當他一個人擔當起邊防的所有職責。他總是會不禁回憶起這個充滿璀璨星光的夜晚,回憶起這張在明晃的燭火中半陰半亮的美麗臉龐,回憶起這個名叫符弦歌的女子氤氳的眼眸。


    從陸務惜府中搜出的皇袍和冷立這事果真在朝中掀起悍然不波,支持他的人越來越少,早朝的文德殿中一片寂靜,惠臨帝的態度再無轉圜,“今天,還有誰要說情?”


    殿中一片沉默,無人回應。


    惠臨帝頷首,“近日極東國會派遣使者來訪,由他們的七皇子淩悠揚帶隊。我國和他們的關係在以後可能會減少很多衝突。在這種時候事情也是越少越好,陸務惜的案子就交給符弦歌和白潛去辦,你們隻要在最後把結果給朕看看就好。其他的,就自己看著辦吧。”


    “臣,遵旨。”


    “臣,遵旨。”


    退朝後,弦歌和白潛走在一起,對惠臨帝今日的反應琢磨不透。看他的反應,應該是要處置陸務惜了,可好象又沒要處死他的樣子,隻讓她和白潛看著辦。接下來的事情其實也不難,隻在收集證據和證言,陸務惜是沒有翻身的可能性了,這案子是自己交上去的,本來惠臨帝隻要讓她辦就好,偏偏又拖上一個態度不明朗的白潛,這又算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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