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總是要娶位月餅,這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這條真理還真夠深入人心的,每逢新的一年中秋,當楊桃從相似不相同的滿月下歸來,四鄰八舍的人家盡管對他的心思想法一無所知,卻總能被他身上別樣的香氣所吸引,視他為今夜的唯一主角。


    今夜是他無比熟悉的中秋,從天而降的利刃總會在這天如約而至。


    這是身為楊桃的命運,是他一年一度轉生必經的過程。


    每年的中秋節,他遊蕩世間的靈魂便會回歸到一個完整楊桃上,然後被天神的刀刃切下一塊,交還它僅僅一夜的自由。


    揮舞著五角星般的身體,一片楊桃先生踏著獨屬於他的步伐,行走在中秋的夜路之中。


    根據古老的約定,獲得新身體的他必須在今夜尋覓一位永世的真愛。


    唯有世間最為純粹的愛情,足以擊破他永生不死,每年輪回不斷的詛咒,讓他得以前往死亡的世界。


    走在城中最為廣闊的大道上,各色的月餅在街道上對他夾道歡迎,幾乎要讓城市陷入瘋狂。


    “楊桃!媽媽愛你!”


    “楊桃哥哥走花路啊!我是你的唯粉!”


    在月餅群之中,唯有一聲輕輕的呼喚引起了他的注意,“楊桃,是你吧。”


    “嗯。”楊桃扭轉身體,以自己淡黃的果肉坦然麵對著她。


    這是他所熟悉的聲音,亦是唯一走進他果肉之中,挖出那深藏的果核,讓苦澀的果皮變得甜美的月餅。


    百年來,唯她一餅。


    楊桃先生說著一口迷人的粵普,嘴中吹拂的白切雞香氣是此般迷人,頃刻便使一片月餅倒下,“好久不見,得閑飲茶。”


    “我已經沒法給你啷碗了,我看不清了。”


    已然年邁的鮮肉月餅步履蹣跚地越過餅群,晃晃悠悠地走到大街中心,“但我還愛著你,如同百年以前。”


    楊桃微微歎氣,那是酸澀的味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他撫摸著新生的果肉,對自己感到陌生,“這是一副新的軀體,亦是新的生命。”


    鮮肉月餅體內的人餡如雨般落下,“與軀體又有什麽關係呢?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


    “難道你忘了嗎?我們曾向天上的皎月起誓,約定對方為自己的一生摯愛。”


    “鮮肉月餅,記住,請你務必記住。請你永遠不要指著月亮起誓,它是變化無常的,每個月都有盈虧圓缺。”


    “你要是指著它起誓,也許你的愛情也會像它一樣無常。”


    楊桃霸道地從陰影中牽過“對不起,我已找到新的愛人了。”


    看見有著白嫩外表的冰皮月餅,鮮肉月餅雙腳一軟,不禁跪倒在地。


    她仿佛看見了世間最為可怕的事情,對著今夜的滿月哭訴,“為什麽!為什麽!難道就因為我是蘇式月餅!”


    她撕裂著自己陳舊的外皮,指向身為勝利者的冰皮月餅,“而那個小丫頭是冰皮月餅嗎?!”


    鮮肉月餅緩緩地爬到楊桃的腳邊,撕裂的表皮痛心地卑微地擁抱著對方。從破碎的傷口處,鮮肉餡緩緩流落地麵,仿佛變得灰暗的愛情應有的模樣,“楊桃!你可不是喜新厭舊的人!”


    她身上的粉層在,逐漸露出年邁的模樣。


    與楊桃身旁的冰皮月餅相比,她不過是一件與保質期漸行漸遠的貨物。


    年輕的肉體,新潮的口味。


    古舊的外貌,老式的喜好。


    她明明了解一切,卻還是在今夜來到此處,尋覓著最後的希望。


    哪怕如此,她依舊相信著彼此的愛。她緊抱著楊桃的腳尖,期盼著一份真摯的感情,“沒有你的夜晚,一千次的日出也不過是一千次的心傷。”


    楊桃微微抽離自己的腳尖,牽著今夜的愛人遠離了過去的她,“鮮肉月餅,過去的我已經死了。”


    “讓我們放開彼此吧。”


    鮮肉月餅無力地癱倒在街道之中,在眾人的指責與非議下心如死灰。


    她並不在乎別人的議論,但當她目睹心愛的楊桃與冰皮月餅走入酒店的大門之中時,她靈魂中的某個部分便永遠缺失。


    她的內心從此不再完整,正如那一份山盟海誓的愛,不再存在。


    在酒店的房間之中,楊桃撕開冰皮月餅甜美的外衣,讓榴蓮的氣味噴湧而出。


    他尖銳的一端捅破了冰皮月餅的外衣,但傳來的感覺仍是往昔酥鬆皮層帶來的感覺。


    盡管楊桃所感受到的是,榴蓮與冰糕般的雪白皮膚帶來的氣息。


    可閉上眼後,鮮肉的味道卻無處不在,仿佛百年前的她從未離開自己身邊。


    冰皮月餅的肌膚是冰涼的。


    而楊桃本就是熱帶水果,他們從一開始便不相襯。


    兩者不過是為了滿足天神惡意而擁有的一夜遊戲。


    在楊桃的心中,那來自江南,曾在煙雨中為其撐起一把油紙傘的月餅有著可口的外皮,鮮美卻從不覺得油膩的內在。


    在百年以前,楊桃的內心便隻可能屬於她。


    為什麽我沒有承認自己愛上了你,難道你真的不懂嗎?


    我深愛的鮮肉月餅啊!


    唯有承受永世輪回的詛咒,我才得以每年與你相見。


    我願意守望你,直到你的月餅外皮發黴,你的鮮肉餡發酸,直到你支離破碎,不複往昔的美妙。


    可那又如何。


    我依舊深愛著你,仿佛我們的初次相見。


    你最美的模樣,無時無刻不烙印在我內心的深處,在我的夢中,在每年等待中秋節來臨的日夜中輪轉。


    我深愛著你,卻不得不為了每年一次的相見一次次背叛你。


    “哦,那可真的是徹底而卑劣的背叛。我想我大概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原諒自己這個無恥的楊桃。”


    一股奶聲奶氣的女孩聲音捧著平板,安靜地念著屏幕上顯示的字句,“但願睡眠合上你的眼睛,但願平靜安息我的心靈。”


    “小雅,你剛剛在念什麽?”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看羅密歐與朱麗葉了?”


    “沒有看哦,爸爸。我隻是在念姑媽最近寫的故事,他發了一份到你的賬號上,我點開讀了一下。”


    “周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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