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罷,獨倚望江。過盡千帆皆不,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她的琴音比之如夢的琴音還要婉轉幽怨,展昭微微一怔,手落在秦音的肩膀上。


    展昭輕聲道:“子規。”


    他有些不知道怎麽去跟秦音解釋。


    然而再怎麽解釋,他逛妓/院是事實,點了惜春院的頭牌是事實。


    展昭道:“子規,我們回去說。”


    “說什麽?”


    秦音手指不停歇,琴音再次響起。


    那哀怨的琴音瞬間變得亦揚亦挫,顫若龍吟。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秦音眼睛微眯,道:“有什麽好說的?”


    展昭身體一顫,開口道:“子規,你…”


    然而後麵的那句話你誤會我了,卻是怎麽都說不出口。


    秦音手指輕輕用力,琴弦應聲而斷。


    秦音站起身,手指微抖著。


    那張古琴,在她起身後,斷為兩截。


    秦音看著麵前眉頭緊鎖的展昭,淡淡道:“我給你一天的時間,你自己好好想想,怎麽跟我解釋今天的事情。”


    說完話,秦音轉身離去。


    紅色的身影消失在展昭的視線,展昭低頭瞧了一眼被她一掌劈為兩半的古琴,追了出去。


    秦音出了惜春院,人群擁擠中,才發覺,自己並無處可去。


    趙爵沒有在暗室,即使在暗室裏,她也不好跟趙爵講她跟展昭的這些破事。


    回到開封府吧,那裏也不是她的去處。


    開封府,是展昭的去處,不是她的。


    天地之大,竟沒有一個能讓她安身的地方。


    秦音抬起頭,太陽晃得她有點難受。


    餘光撇到酒肆的旗幟迎風而舞,秦音大步走了進去。


    秦音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小二哥很快上了女兒紅。


    說書人驚木一拍,講著江湖趣事,兒女情長。


    這些故事一聽開頭,秦音就能想到結尾。


    開頭必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落難之時被一位女孩相救。


    驚鴻一瞥,少年自此便對女孩留了心。


    可惜天不遂人願,女孩與少年終究要分開。


    數年之後,意氣風發的少年變得沉穩,豆蔻少女長成嬌俏的女子。


    四目相對,女子一聲輕嘆,道:“你…可還好?”


    便是一生。


    秦音喝完杯子裏的酒,心想世間哪有這麽多年破鏡重圓的好姻緣。


    多的是分開之後,再無重逢的抱憾終身。


    縱然重逢,也不過物是人非,經年改世。


    罈子裏的酒被秦音喝了大半,一隻溫暖的手掌覆在她的胳膊上,展昭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不可再飲了。”


    秦音抬頭,道:“你想好如何向我解釋了?”


    展昭眸色微變,秦音又低下了頭,輕輕道:“展昭。”


    “你若有未婚妻,隻管告訴我便是。”


    展昭身體猛然一顫,低頭看著她,薄唇動了動。


    秦音道:“我這一生,最為坦蕩灑脫,從未有我過不去的門坎,想不通的事情。”


    “你無需擔心我尋死覓活,我秦子規不是那種人。”


    展昭皺眉道:“子規。”


    話剛出口,就又被秦音打斷了。


    秦音聲音一啞,挑著的眉梢平了下去,道:“你有未婚妻的事情,為什麽不告訴我?”


    展昭呼吸一緊,道:“展某從未有過未婚妻。”


    酒肆中人來人往,高談闊論的聲音與說書人的聲音不斷傳了過來。


    展昭握住秦音的手,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展某回開封府。”


    秦音挑眉,冷眼瞧著展昭。


    長腿一跨,擺在一旁的凳子上,手肘支著下巴,道:“我愛在哪說,就在哪說。”


    秦音微眯著眼,從眼縫裏看著展昭,不屑道:“有本事,你就把我打暈扛回去。”


    展昭無奈地笑了笑,道:“展某心裏隻有你,跟展某回家好不好?”


    展昭的眸子裏有星辰,尤其在認真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那滿滿的星光,讓人難以招架。


    秦音索性閉上了眼。


    手指摸到碗邊,又要往嘴裏送。


    秦音最開始是一個不怎麽愛喝酒的人。


    她嫌酒的味道太辣,她喜歡吃的是那種甜甜的小點心。


    有事沒事喝兩杯的習慣,還是跟著展昭之後養成的。


    那時她是喜歡展昭的,可是她所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不傷害展昭的。


    每一日,她看到展昭那雙清澈的眸子看著她,她的心髒便會無端加速,壓抑著的情緒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以前不信一醉解千愁,可那時候的她,隻能一醉解千愁。


    醉了之後,無論她做多過火的事情,展昭隻會在一旁靜靜看著,平靜地說上一句,子規,你醉了。


    而後為她收拾爛攤子,把她送回房間。


    展昭有問過她,為什麽這麽喜歡喝酒。


    那日月色正好,風吹枝葉,沙沙地響。


    月朗風清,秦音又喝了一碗酒,醉眼迷離地看著展昭,道:“我這一生過的太糊塗,酒會讓我清醒些。”


    她看到展昭微微一怔,便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之後,手摟著展昭的脖子,將他拉近自己身邊,對著他耳朵不斷吹著氣,低聲道:“我不灌醉自己,怎麽給你機會?”


    秦音的碗還未送到唇邊,就被展昭截住了。


    他從秦音手裏拿過酒碗,一飲而盡。


    女兒紅太烈,展昭微微皺眉。


    他才不相信秦音說她自己灑脫的那些鬼話。


    秦音外表的灑脫是給旁人看的,內心的柔軟,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遇到這種事情,她不會像尋常女子那般嚎啕大哭,也不會像她們那般撕心裂肺指責他的變心,她隻會買醉一場。


    夢醒之後,他便成了她刻意存封的記憶,餘生不再提起,自此兩兩相忘。


    或許隻有午夜夢回,又或者她又喝的大醉,她才會狀似不經意地想起,而後低頭一笑,再無痕跡。


    他不想看到她那樣。


    他不想成為她不願提起的過往。


    他想跟她一起走下去。


    漫長人生歲月裏,他想要的,從來隻有她一個。


    展昭把酒杯放在一邊,略帶酒氣的吻落在她的眉間。


    周圍的喧囂仿佛都失去了聲音,秦音隻感覺到展昭溫熱的唇,以及溫柔的話:“展某從不曾有未婚妻。”


    “若說有,那也應該是你。”


    展昭湊在秦音的耳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惜春院,與紅花殺手有關。”


    “所以展某才會過去。”


    “莫要生氣了。”


    展昭鬆開了秦音,牽著她的手,看到她原本閉著的眸子緩緩睜開,眸色幹淨似水。


    展昭輕聲道:“跟展某回家,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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