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遲疑良久,忽然朗朗一笑,道:「藥不醫死人,佛渡有緣人,令師兄大限已到,人力豈能回天。」


    朱若蘭見他口風陡轉,心知是搪塞之言,一聳秀髮,正想發作,忽地心念一轉,淺然一笑,道,「那倒未必見得,我師兄傷勢雖重,但並非毫無救治之望。」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不再答話,轉身緩步離去。


    朱若蘭掩上房門,又仔細查看房中布置。隻覺這座茅舍中,充滿了神秘恐怖,既不像一個高人隱居的地方,也不像一般綠林人物聚集之所。那中年文士,神態舉動,似非江湖中下流人物,但臉上神情變化卻又陰晴不定,有時朗朗大笑,豪氣幹雲;有時言詞閃爍,使人難以捉摸。


    她忖思良久,仍然無法打破胸中重重疑竇。


    遂低聲對霞琳道:「這座茅舍中的情景,實使人難測高深,就這房中布置看去,好像住著很多人一樣,但除了那中年文士之外,又不見別人露麵,如在平時,我非要追查一個水落石出不可,可是現下,你寰哥哥身負著很重的傷勢,萬一引起什麽紛爭,隻怕我難以兼顧,為了避免麻煩,凡是這茅舍中的茶水飯酒等食用之物,最好不要沾唇,明天看他傷勢變化,咱們再決定行止。」


    沈霞琳自認識朱若蘭以來,從未見過她這等凝重之色,當下點頭答道:「我一定聽姊姊的話。」


    朱若蘭微笑起身,熄去室中燭光,和霞琳雙雙登榻。第二十五回 鐵劍書主  兩人雖都是初次和男人同榻而臥,但心情卻大不相同,沈霞琳毫無羞澀之感,和衣躺在夢寰身側,她雖然十分睏倦,但並沒有沉沉睡去,睜著一雙大眼睛,呆呆地出神。


    朱若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她想自己的清白、尊嚴,這等深夜之內,和一個男人同宿一榻,雖然有霞琳相伴,楊夢寰又負著沉重的傷勢,但這究竟是一件不可告人之事……一旦傳揚出去,必將留人笑柄。


    突然,一個新的意念,在她腦際閃起,暗自忖道:他已經不能再活多久了,我還避的什麽嫌疑,她又把移遠的身體,慢慢慚夢寰靠去!


    這一剎間,她忽然變得像一池春水般的溫柔,嬌軀盡偎在楊夢寰身邊,她幾乎忘記了旁側還臥著一個沈霞琳。


    突然,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起自門外,緊接著響起那中年文士的聲音,道:「輕點……」聲音很低,下麵的話,再也聽不清楚。


    朱若蘭霍然一驚,挺身坐起。這時,沈霞琳亦未入睡,也跟著挺坐起來。她正待張口問話,朱若蘭已迅捷用手掩住了她的櫻口,附在耳邊低聲說道:「外麵有人來了,不要出聲,你守著他,我出去查看一下。」霞琳點點頭,伸手拿起身側寶劍,輕按劍把彈簧,三尺寒鋒出鞘,輕步下床,穿好靴子,橫劍坐在床沿。


    朱若蘭又低聲囑道:「琳妹妹,不管外麵打鬥如何激烈,但如未聞我喚你之聲,千萬不要出去。」說完,一躍下榻。


    她輕步走近後窗前,慢慢地推開一扇窗門,提氣凝神,穿窗而出。


    後窗外不遠處,有一棵千年古鬆,高達千丈,矗立夜空,枝密葉茂,蔭地畝許,朱若蘭微一張望,第二次縱身向那巨鬆下躍去。


    她一見那中年文士之後,就知對方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是以行動異常小心,不入茅舍,返向那株巨鬆下躍去。


    她打量那古鬆主幹,由根到枝之處,不下五丈長短,如非有絕頂輕功,想一躍而上,實在不易,她看了兩眼,估計自己力尚能及,立時一提丹田真氣,雙臂一抖,淩空直上,左手抓住一個叉枝,輕輕一翻,人已站在古鬆分枝之處。雙足剛剛站穩,突然右側丈餘遠處,一叢茂密的鬆葉叢中,傳來一聲輕微的怪笑,聲音不大,但卻陰森森地入耳驚心。


    她雖被那突如其來的怪笑聲驚得一怔,但她仍然辨出了那是一個人的聲音,她暗中運集功力以作戒備,外形卻裝得若無其事,渾似未聞那輕微的怪笑。


    那輕微的怪笑過後,重又恢復了沉寂,但聞鬆濤之聲,繞耳不絕。


    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不再聞其它異聲。朱若蘭逐漸有些沉不住氣了,正待轉身到那剛才傳出怪笑之處查看,突聞一個冷漠低沉的聲音說道:「不要輕舉妄動,你已在我的陰磷雷火箭及七步奪魂毒沙兩種暗器的對準之下,乖乖地給我走過來,我有話問你!」


    語氣老氣橫秋,聲調又陰冷至極。


    朱若蘭早已留下了心,辨聲認位,已把那發話人藏身位置,認的十分清楚,她本想突然出手一擊,但轉念一想,夢寰傷重奄奄,茅舍中充滿神秘恐怖,此古鬆藏身之人,不知和那茅舍的中年文士是友是敵?


    不如見他一麵,先看看他是個什麽樣子的人物再說,反正自己已有戒備,也不怕他碎施暗算。


    心念一決,低聲答道:「你是什麽人,既要見我。有話相問,又何必藏身不現。」


    一麵答話,一麵運足眼神,向那發話位置搜望。隻見那人藏身之處鬆葉特別密茂,又在夜色籠罩之下,隻能隱見一團黑黝黝的人影,卻無法分辨出藏身之人的形貌。


    但聽那人一聲陰森森的冷笑,說道:「我因見你躍登這古鬆輕身功夫超人一等,故此才肯破例召見。如果我暗施毒手,隻怕你早已送命在我七步奪魂毒沙之下。」


    朱若蘭聽他口氣越來越不客氣,不由心頭火起,待要發作,又怕驚動那茅舍的中年文士,無法兼顧霞琳等的安危,強忍著一口怨氣,答道:「既然如此,我隻有拜謁大駕了。」


    說著話,右手一指,直向那發話之處躍去。


    果然,那隱身之人並未運手施襲,朱若蘭藝高人膽大,在那層密茂鬆葉外三尺左右一個橫枝鬆幹上,站住身子,兩手一分鬆葉,幾乎驚得失聲大叫。


    隻見密葉內一枝叉椏之上,端坐著一個像貌奇醜的老年女人,白髮如銀,散披肩上,身著青色大褂,臉形奇醜嚇人,翻唇,塌鼻,斜眼,吊眉,兩頰上各有一道疤痕,右手套著鹿皮手套,緊握一把毒沙,左手三指捏著一支五寸左右的藍色短箭。


    她看了朱若蘭兩眼,忽然一聲長長嘆息,把右手毒沙放回身後的豹皮袋中,左手藍色短箭,亦緩緩放入特製的革囊中。


    朱若蘭逐漸恢復了鎮靜,那怪女人指指身側一個橫生鬆枝,道:「你坐在那裏,我有話問你。」


    朱若蘭依言在那橫生鬆枝上坐下,那怪女人除了右手上的鹿皮手套,朱若蘭看她兩支手腕,卻粉嫩雪白,纖纖十指,又細又長,和她那奇醜,實在是大不相襯。


    那怪女人先轉過身子,分開密茂的鬆葉,向那茅舍中探看,朱若蘭隨著她目光一望,不禁心頭一震,原來這怪女人選擇這處橫枝用意,正好俯瞰那座茅舍全部內容。茅舍中的一舉一動,都難逃過這怪女人的監視,看來自己和夢寰。霞琳投宿經過,以及聞警由後窗躍出的一切行動,都被這怪女人看到眼中了。


    她深望了良久,才放開鬆葉,回過頭仔細地望了朱若蘭幾眼,裂嘴一笑,道:「看你輕功之高,已算登峰造極,小小年紀有此功夫,實是難得,不知姑娘是什麽人的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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