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愈來愈大,幾乎能將人的腳步生生斷絕,今夜斷沒有出洛陽城的機會了,樊真也不知華清遠會將他帶到何處去,但純陽子的腳步又穩又疾,似乎絲毫沒有顧及道身後人踉蹌的步子,在許許多多的夢寐裏,他也是這般,走得筋疲力盡,走得難以喘息,卻不敢停下。生怕一停下,那些苦苦追尋的人便要立時消失了。


    他逐漸從密密猛猛的雨聲裏聽見翻滾不歇的濤聲,那是洛水被暴雨壓抑著的連聲啜泣,麵前的道路逐漸狹長縱深,雨點敲打在林間葉下的聲音響亮而連綴。粗糙的枝葉帶著cháo濕的冷意劃過他的麵側。渾身的衣物吸飽雨水,透濕而沉重。他早就體力不支,但心中卻越來越惶惑,這樣的恐怖使得他隻能緊緊跟著前方幾乎難以察覺的步音。


    雨雲中翻湧的電閃如同穿梭在濁水中的遊蛇,時隱時現,每一下都撕裂蒼穹,引來鋪天蓋地的金鼓轟鳴。沒有這樣一次,他會如此希冀暴雨中的閃電的輝光能夠再漫長一些,好讓他看清楚穿過林葉層層,頭也不回地走著的那個人。那個如此蒼白的背影。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穿過這條糙木深深的幽徑,雨聲敲打在屋簷上的聲音密集沉悶。那些將他周身潑得喘不過氣來的雨水,終於被遏止在屋宅的高簷之下。他急促跟隨的步伐,終於也開始踟躕不前,電閃的空隙,周遭一片漆黑。


    他聽得一陣銅環扣在門扉上的沉實響聲,是華清遠站在這宅院的門前叩門。


    一道紫電劃破蒼穹,將天地霎時如雪照般蒼白,可雷聲卻遲遲不到。樊真的後頸突然一陣刺痛,仿佛有誰正在身後那曲折彎繞的幽徑中暗中窺視著自己,他遲疑著回頭,電閃的白光卻已經迅速消退,身後一片漆黑,隻餘雨聲喧雜。


    “華道長!可真是怠慢了,葉郎君說過今夜你或許會來……不想卻是這麽晚哪!”那宅門發著粗嘎的聲音打開來,一道搖搖欲墜的鵝黃光暈逐漸亮在一片漆黑裏,是一個佝僂腰背的老家僕,攏著燈籠的火走了出來。


    “叨擾了。葉公子他,可是安寢了?”華清遠微微帶著些喘意的聲音響起來,話中帶著得體而溫和的歉意。


    “沒歇呢!房中燈還亮著,許是在等你們的。這樣大的雨,趕緊進來罷!”老僕倒也是熟稔,似乎華清遠已然是這地方的常客了,兩人被那橘色燈火引了進去,在大雨中垂死掙紮的燈焰照亮了華清遠半張臉麵,樊真邊隨著走,邊瞧著那滿是雨水的臉麵,心中極不是滋味。


    兩人被引到客室中,老僕從將被雨水濺得一塌糊塗的燈罩摘下,從客室內翻出幹燥的布巾,又忙慌慌去找替換衣物去。華清遠一聲不吭地將濕透的外袍罩衫一件件脫下來,發冠也隨著簪子一抽而鬆動下來。他沒有看樊真一眼,至始至終都隻是背對著他。


    因著雨水,褻衣的布料緊緊包裹著純陽子的身軀,將那副線條挺拔的骨骼削得幹淨利落,有許多個深夜裏,他能感覺到那近在咫尺的身體的熱度,華清遠的鬢角緊緊貼著他的額側,吐息溫柔均勻。雞鳴枕上,樊真醒得早,隻一動,華清遠便下意識將臉埋到他的頸窩裏,意識朦朧地賴著不願起。


    他想到這一些瑣屑,心中如同被齊齊割上一刀,流出了溫暖而又淋漓的血來。


    老僕取了幹淨衣物,華清遠接了衣服,走到室內屏後,仍舊是默聲。樊真方才回了神,將頭髮盡數撥到一側,翻手絞成一股。頭髮已然很長,發梢仍舊滴落著連珠般的雨水。將衣物換上之時,他的目色掃到木架上同樣落著雨水的道袍上,那腰帶上簡簡單單掛著一道絲絛——是華清遠從前懸著道符的位置。


    樊真想起那塊廢玉,便覺得滿心是說不出的愧怍。


    若有機會,若有機會,他定要找到最好的玉石,再刻一符。


    將衣服換齊,僕從傳話來,說是葉遠誌要找他們談一談,兩人便留在室內等著。僕從抱著濕漉漉的衣物盡數散盡,華清遠坐在案邊,樊真坐在不遠處的榻沿,房中便又沒有邊際地靜寂下來。這樣的靜叫樊真如芒在背,時時有坐立不安之感,但又不敢率先開口。如此便覺得難捱,他隻覺渾然熱起來,頸後有些微汗。


    寂靜有如隔世,他終於啞著聲音開口。


    “清遠。”


    華清遠沒有理會他,室內更寂。隻是他開了頭的話,已然不好再停頓或是收回。


    “……多謝你。”


    一如他所預料,這如履薄冰的話如同石沉大海,驚不起半點漣漪波瀾,好在華清遠沒有再說其他話反駁,仍舊沉默著。樊真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華清遠一直耿耿於懷的,大約是他那些陳年故事,至於今日局麵的,除卻他的刻意隱瞞,興許還因著一路戰亂所帶來的辛苦,將最後一點回寰的餘地都湮滅無蹤了。


    可是當初誰又能想到,他竟沒有在那座荒城中魂歸故裏,華清遠又在返回的路上經歷那樣多的恐怖日夜。如今他們相對一室,卻連一句話、一個回合都如此艱難。


    打破靜寂的是一臉倦容的葉遠誌,早間他被商會諸事煩得夠嗆,若不是卞青蘿差人,托他做個照應,他也不會熬到這般深夜。他攏一攏外袍的襟口,打量一番室內人的神情,無奈道:“事情可是不大順利?”


    樊真從字斟句酌的糾結不安中回過神,應聲道:“是,並不順利。”


    “那將帥性格多變,喜怒無常,起初碰壁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隻是外頭風聞,同羅丹最近並不安分,恐有異心。今後你須得多加小心。”葉遠誌簡單交代幾句,卻一直是憂心忡忡的模樣,“這些事明日再談也並無幹係,二位今日都乏了,先好生休息罷。”


    話音剛落,也不知那陣穿堂雨風驟然從窗外猛撲進來,案上燭焰猛然一震一晃。疾電驟然一亮,將室內映成一片死灰般的慘白,旋即是一道霹靂驚雷,帶來一旋金石破空之聲,燈焰應聲而滅。一股濃烈香風湧入室內,樊真隻覺一陣惡寒自脊背迅速竄生起來,但有人比他更快——他隻覺一線冷硬且銳利的鋒刃寒冷如冰地按在他的頸線上。


    香風陣陣,柔情萬種。樊真卻毛骨悚然,這人是什麽時候潛進來的?更深的冷意卻隨著刀風遞進他的心下,那刀刃隻消一劃,斃命當場幾乎是必須之事。他的心跳驟停,卻聽得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咒罵,似乎是一句胡語,橫在他頸邊的刀刃刺骨的冷意驟然消失。


    一道電閃猛然又亮——


    樊真趕緊抽身後退,卻被麵前刀刃起起伏伏的寒光晃得雙眼一疼,方才按在他脖頸上的刀刃動作飛快,掀起兩道凜冽刀風,便向站在旁側的葉遠誌飛旋而去。奈何葉遠誌沒有將武器帶進房中,情急之下隻得操起桌案上一副竹筷,來一招拆一招,一退一避,身法快得宛若雲中遊龍。


    樊真驚魂未定地看著電閃下那紅衣女人飄忽不定的九曲步法,卻忽然發現華清遠不知何時持著佩劍,仿佛剛才是站在他的麵前。如今一經覺察,便朝旁側挪得遠了一些。屋內逼仄,葉遠誌很快便被迫到死角,饒是他一雙筷子與那女人的劍招你來我往,勢均力敵,卻還是落了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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