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能捂著肚子無助地哭泣。


    她對孩子純摯的愛打動了雖然活過數萬年卻依舊單純的天使。


    她不知道女人的姓名,不知道女人的家庭,安塞爾什麽都不知道,但在將榮光封印了之後,她用最後的力量瞬移到了這位母親的麵前,投入了她的腹中,取代了那個死去的嬰兒。


    四個月後,安塞爾降生。


    那個人類母親就是達莉亞·吉雷斯比,而安塞爾則有了一個新名字,阿蕾莎·吉雷斯比。


    然後,她開啟了一生的噩夢。


    達莉亞無疑是愛著阿蕾莎的,她的愛濃烈而純粹,傾盡所有,但這無法抹消阿蕾莎沒有父親的事實。


    未婚生女在寂靜嶺這樣一個閉塞的小鎮來看是極為嚴重的事情,這是對上帝的褻瀆,她的女兒即是混入人群之中的女巫。


    阿蕾莎生活得並不幸福,她被孤立,被仇視,從大人到同齡人。而那個時候,阿蕾莎早已失去了身為天使時的記憶,她生活在寂寞與痛苦之中,她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後來,才七歲的她在衛生間裏被清潔工科林強暴。可事後,她的姨母,鎮上教堂的女主事克裏斯特貝拉·吉雷斯比卻說服了她的母親,要清洗阿蕾莎的罪惡。


    阿蕾莎被架到了火刑架上,被當做女巫來焚燒。


    她的母親後悔了,她後悔將阿蕾莎交給克裏斯特貝拉,她找來了鎮上的刑警幫助她們,但太遲了。


    阿蕾莎被火燒得人不人鬼不鬼,哪怕醫院盡力搶救,但阿蕾莎隻能夠在病床上痛苦呻吟,她的皮膚已經被燒焦,哪怕動一下都會讓焦熟的皮肉黏在床單上,進而撕掉一大塊皮肉來。


    本該有著美好未來的少女,最後隻能夠在病床上苟延殘喘,再沒有未來可言。


    阿蕾莎在痛苦中聽到了惡魔的呢喃之語。


    對鎮上人的憤怒仇恨,對自身未來的絕望無助,她選擇了墮落。而為了不讓內心再感受到痛苦,她將自己靈魂善的一麵分離出來,化為一個嬰兒,讓人送離了寂靜嶺。


    但最為可悲的是,當她靈魂善的一麵離開了寂靜嶺,她作為天使安塞爾的記憶復甦了。


    然後,阿蕾莎崩潰了。


    這是她之前一直嚮往的人類生活,這就是她一直以來期待著的人類情感。


    就為了這些,她再也無法回到天堂。


    天使的墮落是不可逆轉的,她再也無法取回自己的榮光。


    絕望之下,阿蕾莎的力量點燃了寂靜嶺地下的煤礦,讓整個小鎮為她陪葬。她的怨恨甚至扭曲了寂靜嶺人類世界和煉界的邊緣,將她的仇人們困在這裏。


    寂靜嶺裏的怪物是她的怨恨所化,它們獵殺著那些人,卻在他們躲入教堂後選擇了避讓。那不是克裏斯特貝拉自以為是的信仰驅逐了它們,而是阿蕾莎要慢慢地折磨他們,在他們以為逃過一劫的時候給予迎頭痛擊。


    她的絕望,理應讓帶給她絕望的每一個罪人品嚐。


    “那麽……”加百列看向年幼的女孩,慢慢道:“你的心得到滿足了嗎?”


    一次次的殺戮,讓你的心靈得到滿足與平靜了嗎?


    “沒有滿足,沒有平靜。”阿蕾莎的聲音痛苦,“殿下,我隻是……除了向他們復仇以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些什麽……”


    這樣地存在著,對仍忠誠於天堂的阿蕾莎而言簡直就是一場折磨。她無法殺了自己——自殺是重罪,她已經不想再觸犯哪怕一條天堂的戒律——她也不願順應自己現在的身份去往地獄。她留在寂靜嶺的煉獄麵,除了怨恨無法解脫以外,內心的最深處還抱有一絲期待。


    就讓這些罪人哀嚎的聲音傳遍整個大地吧,讓每一個人都知道這裏居住著名為阿蕾莎的惡魔,讓教廷的主教們、聖殿騎士們、獵魔人,誰都好,過來殺死她吧。


    她不奢望回歸天堂,隻懇求永恆的平靜。


    她絕不選擇墮入地獄。


    為了她的計劃,她開始呼喚自己靈魂善的那一部分。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來到寂靜嶺的不是教廷主教,不是獵魔人,竟然是她曾經的上司熾天使加百列。


    慶幸於這位殿下並沒有死在路西菲爾和米迦勒兩位殿下攻擊之下,疑惑於他這個時間為何在人間出現,但阿蕾莎卻沒有半點想要見他的意思。


    她不想這麽狼狽的自己出現在他的麵前,如此醜陋與骯髒。


    可當她跪在加百列麵前,慢慢將心底最深處的痛苦剖析出來,但這位殿下的目光裏沒有鄙夷,依舊平和而憐憫的時候,阿蕾莎心底湧出一股衝動,讓她大聲地懇求道:“殿下,請您……殺了我。”


    加百列沉默了一下,他了解安塞爾的心理,體諒她的選擇,也明白到了這個份上,由他賜予她死亡才能夠讓她真正安息。但想到曾經還算熟悉的天使就因為當初一個念頭品嚐了如此惡果,他心中不免有些唏噓。


    安塞爾實在是太倒黴了。


    人間的幸福家庭那麽多,她就是倒黴地選擇了這麽個閉塞宗教狂熱小鎮上一個最不受歡迎的單身家庭,飽受磨難之下崩潰黑化,卻在無法挽回的時候想起了自己原本是一位天使。


    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所謂當初惡魔的呢喃,其實是安塞爾在痛苦之下被黑暗所吸引,自以為聽到的聲音。


    “謊言!”


    就在教堂中一片靜默,為阿蕾莎的訴說而驚訝不已的時候,人群中忽然爆出一聲大叫。


    是克裏斯特貝拉。


    作為阿蕾莎最為憎恨的人,她在這場殺戮中被有意識地排在了最後一位。


    阿蕾莎要欣賞夠她的恐懼後才送她去地獄。


    加百列隨手下的禁言並不是什麽大法術,但這也不是普通人能夠輕易掙開的力量。


    克裏斯特貝拉的嘴角流血,她瞪大著眼睛,每說一句話,她的喉嚨便會不停地流血,但她卻強撐著站在原地,大吼道:“惡魔!她在蠱惑人心,她在欺騙世人,她在……”


    克裏斯特貝拉的話還沒有吼完,一條鐵絲倏地探出,猛地勒住了她的嘴巴。隻是一絞,她的頭顱就被削成了兩半,身體直接倒地。


    “夠了。”加百列皺了一下眉,這些東西並不適合瑞德觀看,要不是他堅持不許他斷開視覺分享的話。


    再者,安塞爾的行為毫無意義。


    鐵絲縮回鐵床下,阿蕾莎垂下頭,喃喃道:“我很抱歉,殿下。”


    加百列嘆了口氣,安塞爾弄成了這樣,他心裏也不好受。


    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他的目光已是一片平靜。


    “上帝啊!”


    教堂裏的人群中忽然爆出驚叫來,縮在角落裏當壁花的薩姆驀地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著那個銀髮金眸的男人身後舒展開來的純白羽翼。


    光輝十二翼,那是傳說中的熾天使。


    再聯想到那個女人對他的稱呼……加百列?


    他是熾天使加百列?!


    所以,這解釋了他為什麽能夠飛得那麽快。


    薩姆傻傻地張大了嘴巴。


    人們紛紛跪倒在地,他們不斷地叩首,懺悔祈禱,喃喃的祝頌聲在化作廢墟的教堂中迴響。


    耀眼的聖光鋪陳開來,細小的絨羽在空中飄蕩。


    加百列的手中出現了一把由純粹光芒凝成的長劍,劍尖處指向阿蕾莎。


    “不不不!”教堂的另一個角落裏爬出了一個衣衫襤褸,形如乞丐的女人。她的臉色慘白,四肢並用地爬向了阿蕾莎,尖叫著道:“不要傷害她,不要傷害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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