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樣可怕的警告裏亂了方寸,一亂便是七年,毫無反抗之力。


    到今天,才知道真相。


    ——今天?


    如同封印被咒語解除,安淺驀地想起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環視四周,忽然間意識到周圍白茫茫如在霧中,不知今夕何夕。


    “這是哪裏?”安淺有些意外,“地獄嗎?”“不是。”楚麟搖頭,“算是在你的意識之中吧。”“那尊上你……”


    楚麟嘆息,寬大的衣袖拂過安淺的頰,流水一般,沒有了熟悉的氣息。


    他說:“淺淺,你真的那麽愛他嗎?”


    安淺的臉瞬間燒起來了——前前後後十四年,似乎還沒有人這麽認真地問過她這個問題,甚至十四年之前的十七年,也沒有人問過類似的問題,尤其,現在問她這個問題的人,還是對她來說形同父兄的楚麟。


    “嗯……”安淺聲若細蚊,而後迅速欲蓋彌彰地板起臉,“尊上,不要岔開話題。”


    楚麟對她的提醒置若罔聞,兀自問下去:“那,你知道,季揚並不是張良嗎?”聞言,安淺眼神一黯,一時無言。


    並不是沒想過這件事——就算是轉世,沒了過往的記憶沒了過往的經歷,他就已經不再是他。重生一次,等於一個全新的開始,而二十多年的時間,足夠他成長為具有另一般性格與風骨的男子。


    自然,是不記得張良和趙安淺的一個人。


    “這樣,你還愛他嗎?”


    安淺的牙齒輕輕扣住了唇——還愛嗎?


    深愛著安淺的張良和被安淺深愛的張良早已死去,現在活著的,是和過去沒有一絲關係的季揚。


    即使她可以拉著他,把過去發生的所有巨細無遺地全部告知,幸運的話,再一次讓他想起前世——但是,那些滿載了傷痛血淚黑暗沉凝的過去,她捨得,讓他重新背負上嗎?


    他明明轉世,明明重新開始,何必……


    “他隻是,不記得了,而已。”安淺忽然笑了笑,“也許,他忘記的時間有點長,因為這樣,他變得不同……嗯,和我記得的那個子房,有點不同。但是……”安淺頓了頓,眼神篤定,“對我來說,他們還是同一個人。就像現在的我,和十四年前的我,都是同一個安淺。”


    時間不同,地點不同,性格不同,那又如何?


    他就是他——或者,能證明他就是他的那些東西,並沒有在時空的翻覆裏被遺失,並且,幸運地,讓她再次憑藉著那些認出了他。


    所以,依然是安淺深愛的那個人,哪怕他換了名字不叫張良叫季揚。


    “對我說這些,不怕我嫉妒嗎?”楚麟莞爾,語氣半真半假。安淺的臉色變了變,楚麟看在眼中,不由微喟——到底,還是怕了他。


    “罰了我七年,尊上還不解氣嗎?”安淺咬牙,調開目光,避開楚麟的視線。


    楚麟看著她這副委屈的樣子,除了無奈,還有……無奈。


    當年看著她自殘,他就已經忍不住,開口應下了交易。那麽,他哪裏還能,狠下心,困她七年?


    時空逆轉,代價之大,也不是他抬手之間就能完成的。


    於是,淺淺,你該有,多愛他,才會連這個,都看不穿?


    “再不解氣,你要恨我一輩子吧?”楚麟淡笑。


    安淺低著頭,心裏除了委屈,還是委屈——恨?說得輕巧。她糾結了七年,七年裏連個可以恨的人都看不到。一輩子的時間還那麽長,尤其,對她來說,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委屈了一陣,她突然醒悟,發現哪裏不對——似乎,重點是前半句?


    她心裏一跳,這樣的暗示來得太□□裸,以至於她一時間不能相信,第一反應是抬頭去看楚麟的表情。


    但頭和眼皮突然都變得很重,身體又像在漸漸消融,輕得感受不到。


    “淺淺,你要的自由,遲了七年,我終於能給你。而你既然等了那麽久,就該好好珍惜,不論他,還會不會愛你,是不是?”


    安淺聽得清楚,聲音卻像被什麽東西封住,一聲“尊上”無論如何都發不出來。


    雖然楚麟什麽都沒說,但安淺敏銳地覺察到,這一次,是真正的永別。


    到底會不舍——即使曾經因為被重傷而心懷怨恨,終究,是恨著對方的放棄。


    七年的相濡以沫,無關風月,也不是輕易就能丟開手的。


    一瞬間天翻地覆,安淺猛然睜開眼,入眼是一片黑暗。


    她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兒,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


    是醫院的病房。


    安淺轉動著腦袋,環視四周,突然看到一個人正趴在自己床邊。


    呼吸沉穩。


    是……他?


    心跳皺緊,安淺瞪大了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做。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她就這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連眼皮都不眨,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然後,內急了==。


    解決生理需求是當務之急——安淺默默嘆口氣,小心翼翼地坐起來,掀開被子,試圖在不吵醒季揚的前提下下床。


    但是,當安淺終於坐起來之後,她猛地怔住了。


    這種感覺……哪裏不對的樣子。


    她後知後覺地,把手舉到了眼前。


    五指修長,起碼,是九歲的孩子不會擁有的長度。


    那一瞬間,安淺連呼吸都快停住。


    “唔……”身後忽然有動靜,像是有人快醒了。


    安淺怔怔回頭。


    毫無所覺的季揚揉了揉惺忪睡眼,一邊揉一邊看著床,然後——“嘶!人呢?!”


    昨天下午,他剛走出病房沒多久,呼啦啦一波白衣天使突然出現,一股腦湧向安淺的病房。那一刻季揚緊張不已,想都沒想就轉身往回疾走,然後才知道,安淺突然休克了。


    然後,季揚發現他做不到事不關己瀟灑離去。他和安姝兩個人相安無事地在手術室外等到天黑,終於等到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


    醫生說,就看二十四小時內能不能醒過來了。


    於是,季揚自覺留了下來——至少過了今天再說。


    但是現在那孩子直接不見了是怎麽回事?!


    季揚整個人都不好了,幾乎是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驚慌失措地抬頭,結果再次被嚇得不輕:“誰?!”大半夜的突然出現在別人的病房裏這是人是鬼?!


    季揚伸手就去摸開關,一瞬間,光盈室滿,安淺被刺激得不得不眯起眼睛。


    “……你是哪位?”季揚愣了愣——這誰家姑娘大半夜夢遊到這裏來了?


    接著,他醒悟過來,緊張地看著她:“小淺呢?”


    安淺的眼睛漸漸睜開,一時有點迷惑——他稱的是“小淺”,所以,還是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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