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走。”“等等!”


    季揚愣了愣,而安淺已經止住咳嗽,抬眼看著他,眉頭緊緊皺著,眼神意味難明,落在他肩上的背包帶上:“你要走了?”


    “嗯。”季揚點頭。


    安淺的臉上出現短暫的茫然。季揚正在想接下來自己是不是該說什麽道別的話,安淺的眼神忽然灼灼逼人,說出的話讓季揚和安姝都徹底被嚇到了:“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走?”


    ……


    片刻死寂後,季揚僵硬地笑了笑:“這個……”他支支吾吾,眼神不斷地朝安姝這裏飄。安姝則皺起眉,十分不悅:“小淺,你在胡說什麽?”


    “可以帶我走嗎?”安淺垂眼,聲音苦澀而帶著疲累,“你不需要照顧我,不需要管我,也可以不理我,隻要別丟下我就好。”


    季揚徹底傻了——什麽叫“隻要別丟下我就好”……她根本輪不到他來丟吧??丫頭你哭什麽啊我才該哭吧……


    安姝在腦子裏替季揚默哀了一把。


    過了幾秒鍾,季揚終於找到了合理的藉口:“小妹妹,你的傷還沒有好,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先走……”“那你可以等我傷好了再帶我走嗎?”安淺再次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


    在這種目光下,季揚顯然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但顯然,也不想答應。


    “你先養傷,我以後再來看你。”季揚撂下這句話,匆匆轉身。


    安姝抬頭時,看到的就是季揚急不可耐奪路而逃的姿態——想必,是把安淺當成驚嚇過度精神不正常的人了。


    她不由得替安淺感到難過。


    安淺卻很安靜——安靜到……連呼吸都快感覺不到……


    幾乎同時,安姝感覺到楚麟的情緒有些失控——這是七年來的第二次。


    安姝迅速轉頭,看到那孩子閉著眼靜靜躺著,蒼白的唇輕輕勾起溫和釋然的弧度,胸口沒有一絲起伏。


    ☆、落幕


    季揚離開的背影,在安淺殘存的意識裏不斷回放。


    ——實在和那一年蹲,在樹林裏偷偷哭泣時,被誰撞見的傻姑娘,很相似啊……


    不無諷刺。


    印象中,他極少在她麵前轉身走開。從博浪沙初見起,總是她一次次先走一步,直到那年鬼使神差地許下了承諾,宿命一般無端地開始了相依相成的跋涉,終於不再是誰先走,誰駐足。


    而現在……算是風水輪流轉,山水有相逢,一報還一報嗎?


    那,是不是從此,恩怨了斷,再無瓜葛呢?


    那一刻,心髒疼著,像一個缺口,本就稀缺的力氣汩汩流失。但她唇邊的笑容,卻一點點地柔和了起來。


    或許,這樣的結局,也算不錯。


    當年她也不知是陰差陽錯還是有人作祟,稀裏糊塗地穿越,而後便成了他人手中用以翻覆他的棋子,因情劫,成死劫,掙紮到頭破血流打碎門牙往肚裏咽,還是牽扯不斷,忐忑至今,求告無門,舉步維艱。


    而她掙紮的同時,他也未必輕鬆——認真算來,他的諸般苦痛,都是因她。


    若非負擔她一身渴盼,誰能輕易欺他辱他?


    她在,所以他總不能撒手,總比不了楚麟狠心。


    而此時,終見他遺忘,徹徹底底,不帶一絲不忍,或是可能引起停留的疑惑。


    而自己,也算得到了答案。


    那麽,這場在時空翻覆裏扭曲到麵目全非的鬧劇,就這麽落幕吧。


    所以,季揚——不必再做回張良的季揚,會在第二年將安淺將今日一起忘記的季揚,但願你這一生圓轉如意,再也不會回到這裏,再也不會遇到你的生死劫數,再也不會……疼痛到快丟了自己。


    我向滿天神佛祈求,但求你不會再想起過去。


    眼底微光,漸漸散去,而周圍的世界忽然安靜得那麽遙遠,隻聽得到身體裏血液緩緩流淌的聲音,卻也逐漸地,靜止,停息。


    ——但……為何意識似乎還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淺看到一個影像自黑暗中浮現。


    ——又入夢了?


    她記得,李商隱說,莊生曉夢迷蝴蝶。


    所以說,安淺一點也不喜歡做夢。


    假可亂真,讓你猜測著困惑著,小心翼翼滿懷戒備,最終信以為真了,卻大夢方醒一無所有了。


    尤其,這玩笑還是自己和自己開的,叫人情何以堪?


    安淺麵無表情地盯著眼前逐漸清晰的影像,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像過去七年裏無數次想像過的那樣,操一塊板磚衝上去把那個人砸成豬頭。


    至於真假,實在不重要。


    “淺淺,別這麽看著我。”楚麟輕嘆一聲,聲音空茫渺遠,仿佛從天際傳來。


    終於,捨得見她了?


    安淺咬牙切齒:“多年不見尊上,阿淺很是思念!”


    思念到恨不得咬死他嗎……楚麟微哂,眼底有什麽一閃而逝。


    安淺正腹誹著,那影像忽然便到了眼前,淡彎的眉眼溫柔如故:“淺淺,在夢裏,還這麽牙尖嘴利?”安淺笑著,一口白牙明晃晃的:“還不是尊上教得好。”楚麟嘴角一抽,接著卻不是像曾經那樣丟開這種無謂的胡鬧,神情像是無奈,藏著幾分眷意:“也是。”


    安淺愣了愣。


    楚麟眨了一下眼,問她:“淺淺,你有多恨我?”


    她冷笑,瞬間,眼眶卻紅了。


    “恨死了。”


    聽到這句話,楚麟卻微笑。


    他的淺淺啊……終於肯對他說出這句話了。


    不是那一日倒在他懷裏時那般笑著卻冷漠諷刺地說出的“滿意了嗎”,也不是被他送到另一個時空之前那般絕望寒涼的一言不發。


    她說著“恨”,委屈憤怒而怨恨,像一個遭遇了父親的失信而氣惱的孩子。


    而他,是用了七年時間許下承諾,再一手將其毀去的那個人。


    “到底,怎麽回事?”安淺強忍著要哭的心情,質問,“我,子房,季揚,還有尊上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聽到安淺提及張良,楚麟眼中閃過一絲憎惡,接著略彎了唇角,是淡淡涼意:“你應該猜得到,季揚,是他的轉世。”“那……”安淺怔怔——如果季揚是張良的轉世,那張良……


    楚麟淡笑:“其實,你已經猜到了,是不是?”安淺的眼睛瞬間綠了:“所以,尊上,你騙我?”說什麽能知道她是死是活,說什麽一旦她死了他就要張良陪葬……


    楚麟神色不變,沒有正麵回答:“淺淺,相識七年,我的能力範圍是多大,你不至於一點概念都沒有。可是,你卻信了。”話說到最後,幾分自嘲與無奈意味。


    安淺默了默。


    能說什麽呢……左右不過是,關心則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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