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聖驍安靜的站在二十四橋的扶手邊,往河流中投出目光,莫孤星坐在一旁靠在欄杆上閉目養神。霍心雲拿著把精致的小梳子,很不容易得把頭發在腦後盤成一個和玉花嬌女一樣的百合髻,她的頭發平常看著不會有或長或短的感覺,一挽上發髻就看著垂不下來多少剩餘了,紮住後把長出來的披在背後。


    她趴在扶手上用河水當鏡子照了照,滿意得把銀花簪子簪在婉如盛開百合一般的百合髻中央,將小梳子收進琵琶袖裏。


    有幾個人趕著馬車過來了,在侯聖驍跟前停下恭恭敬敬的說:“侯公子,六護法大人有請。”


    侯聖驍點點頭道:“帶路吧。”


    河畔一個黑發遮眼的人往二十四橋上看了一眼,侯聖驍剛剛朝他的位置看來過,沒注意到他,卻反倒讓他注意到了。這個人摸摸嘴唇上的胡須,盤坐下來,在腿上架上一塊方方正正的木板,木板上鋪了層宣紙,拿出筆將筆毛在水中潤開,目光落在河中的水葫蘆上。


    侯聖驍三人下馬車前就聽到了來自外麵吵鬧,大門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就有個篝火架讓人拆了飛了出來,架子摔在門檻上,還餘留著灰塵的壇子差點砸上霍心雲,給她和侯聖驍嚇一跳。霍心雲趕緊收了收自己的小裙子以免沾到灰,莫孤星的眉毛上已經看得出來不滿,誰也沒看懂白醴潔這是想搞哪出,看旁邊幾個家夥的反應似乎還不是故意設計的,侯聖驍忍了忍就帶他們進門,霍心雲一臉小姑娘般的嫌棄,邁過檻後還在本就敞開的大門上踹了一腳。


    什麽狗屁英雄宴,敢拿碳灰丟我,你等著看你有沒有好果子吃。


    他們在長廊迎麵碰見了三個背著巨劍的人,三個人統一服飾,臉上都是老大不樂意的正要往外走,長廊不寬,他們一碰麵進的進不去出的出不來。霍心雲看他們衣服上的紋樣圖案,認出了身份開口就要說:“哎,這不是水……”


    “閃道!”最前麵的人搡開侯聖驍自顧自往外走。


    水……魔刀宗的嗎……


    “哎,什麽素質呀,你們幹什……”霍心雲一看吃虧就要上去理論,依然是話沒說完讓侯聖驍攔住了。


    “別追了,打不過。”侯聖驍小聲跟她說,那三個氣鼓鼓的人已經走出門去,又“咣當”一聲把門外的那個壇子踢出好遠。


    霍心雲呸了一聲:“什麽人呐這是。”


    白醴潔看到他們到了,連忙起身招待,侯聖驍還和霍心雲聊著三進院甚至想到他們自己也買個好地段,隨便敷衍著找到位置落座,白醴潔幾次想搭話,卻連莫孤星也懶得理他,落了座就盯著酒壺摸胡子。白醴潔一低頭,看到他另一隻手隔著衣服按在屠魔刹的凸起上,自討沒趣就先回去了。


    侯聖驍雖然一直聽著霍心雲講話,卻暗暗留意了其他來客,對麵一桌衣著是九宮飛星的標誌,其次還有這一帶有些名聲的晨風門、嘒肅宗,兩桌從衣著配飾看不出來的門派,想來還邀請了水魔刀宗,隻是人家不領情摔東西走了。


    意料之中沒見到其他和神昱有關的人,以及陳秦李郭四家也沒有出現,簕殄作為殺手組織雖然勢力龐大,卻還是被有身份的門派看不起,九宮飛星能出現倒奇怪了。侯聖驍一邊想著九宮飛星能給麵子的可能原因,一邊瞅著麵前的酒杯和茶杯。


    嘒肅宗那桌的人正和鄰邊晨風門那桌套著近乎,侯聖驍端起快要溢出來的茶杯,朝著牆角潑了過去。所有人都看見了,滿堂主客都寂靜下來。


    九宮飛星的人臉色不很好,都裝作沒看見,白醴潔幹笑著,嘒肅宗與晨風門的人都看著他,誰也想說話誰也不說話。莫孤星神情似乎有些懶散,卻伸手捏住酒壺壺嘴給它從侯聖驍麵前轉到別的方向。


    “白大人像是不怎麽歡迎我的樣子,是瞧不起我是個小輩嗎。”侯聖驍毫不客氣的把錕鋙放在桌上。


    “哎,那刀……”有人沒忍住,一激動差點把心裏話說出來,連忙閉嘴低頭看地,聲音雖然不大卻叫侯聖驍聽見了。


    白醴潔連忙賠笑,說:“哪敢呢!是奴家招待不周了,一時疏忽讓下人犯了低級錯誤,侯騰少俠海涵。”


    白醴潔幾句話糊弄過去,旁邊套近乎的卻都不做聲了。這時楚代化起身,一字字道:“燃熏香,備美酒,傳鼓樂!”


    盛宴開始了,小菜擺上了每個人的桌,碳火煮著酒,箏的弦響和秦簫的竹音搭配,舞女輕演慢舞。白醴潔頷首飲酒抬袖遮在嘴邊,眼神卻不斷偷瞄每個人的一舉一動。


    侯聖驍嚐了嚐酒,沒什麽經驗味道嚐不出來,卻感覺有點怪,發現對麵九宮飛星那桌的人喝下酒時封了自己的俠白、尺澤二穴,又悄悄拿針也紮在身旁小輩的尺澤穴上。於是他在桌下碰碰霍心雲,眼睛還在看著酒杯,霍心雲會意在酒杯前嗅了半天,湊他耳邊悄聲說:“有毒,量很小,酒味太濃分辨不出來,不會立刻取人性命。”


    她再去看白醴潔,白醴潔借飲酒動作用袖遮麵,瞧不到任何神情變化。


    莫孤星用筷子抄起盤中三隻豆腐,一舉手仰頭送進口中囫圇吸進肚中,動作實在不算雅觀,嘒肅宗和看不出門派的另一桌看到了正驚愕著,莫孤星又端盤子給他們表演了一個吸裏脊,又順手在扒雞上扯了條腿放到侯聖驍盤中。


    侯聖驍知道他是故意的,眼看效果達到了就用手肘碰碰他,莫孤星嘴裏的菜還堵著說不出話,看他眼色支支吾吾把菜放回去擺好。


    嘒肅宗有人端酒杯站起來,向莫孤星行了一禮說道:“還未請教,這位英雄是……”


    莫孤星嘴裏“嗚嗚”著還禮回應了一下,就把他給晾到邊上去了。


    於是他同桌上的朋友連忙站起來,朝著白醴潔拱手笑打圓場:“白大人,您看我們大部分都素不相識,不如由您來給我們介紹一下吧。”


    於是白醴潔也起身,從九宮飛星開始一一介紹:“這位是九宮飛星的盧辟芷,身旁是盧大俠次徒周牧之。”


    盧辟芷沒有反應,卻怎麽看都像是“哼”著一聲,周牧之代他起身作個四方揖。於是白醴潔繼續介紹:“嘒肅宗的朋友,何仿文、廖峰、戴鬆。”


    三人笑嗬嗬作揖行禮,搭話被晾的廖峰惡狠狠瞪了莫孤星一眼。


    “這幾位是晨風門的褚新、張廣祿、侯昌武、馬慶。”


    四人抱拳行禮,霍心雲嬉皮笑臉得碰碰侯聖驍,朝侯昌武努努下巴示意他看過去。


    “甫田宗的田留、皇甫升。”


    憑服飾不清楚的門派立刻清晰了一個,侯聖驍摸摸下巴,等著白醴潔介紹下一桌。


    “義威鏢局鍾長文,旁邊的是他的愛徒鍾景和鍾英。”


    三人也是起來念叨著“小門派”作揖,白醴潔到侯聖驍這裏頓了一下,張口說:“這是幌……”


    “破曉。”莫孤星嘴裏堵著的裏脊都咽幹淨了,“幌星堂隸屬破曉門麾下,這位是門主。”


    侯聖驍慢慢站起來。


    白醴潔調查了他們的身份,莫孤星的幌星堂有一個算一個,更想拉上侯聖驍和霍心雲神昱的關係蹚個渾水,沒想到莫孤星還弄出個比幌星堂更大的勢力來。


    白醴潔隻能順坡下說道:“破曉門的朋友侯騰少俠,還有霍玉和莫孤星。”


    侯聖驍和霍心雲各抱拳行禮,莫孤星懶散得左掌搭了下右拳,對白醴潔調侃著說:“喲,還知道我的名字呢。”


    “莫先生瞧你這話說的,奴家見識再短也不能不知您的大名啊。”白醴潔又隻能賠笑,明麵上沒問可又不能現問。


    這時楚代化舉起酒杯說道:“今日各路英雄賞臉蒞臨寒舍,都給足了我二人麵子。能齊聚一堂實屬不易,楚某在這就先敬幾杯酒,一敬天地鬼神,敬這乾坤萬象。”


    滿座眾門派各人皆舉杯起身,侯聖驍端酒杯的同時碰碰莫孤星,莫孤星連忙閉上嘴把雞肉藏進腮幫子裏起身舉杯,就聽座下皆應楚代化一句道:“敬天地!”


    一輪酒後,楚代化又添酒舉杯道:“二敬武學先賢,敬每位賢者的造詣傳到我們手上。”


    於是座下再度舉杯呼應:“敬先賢!”


    楚代化這次倒酒兩眼開始微微眯起來了,他說道:“這次我要敬在座各位,大家能一起攜手,創造當今武林的盛世。”


    嘒肅宗和甫田宗的戴鬆跟田留激動著就要跟進,讓他們同座的趕忙攔了下來,這時所有人聽到盧辟芷“哼”了一聲。


    “這江湖大了不說,三教九流百十個流派總該有了,在座才能代表幾個地方的武林?再說,誰要和誰攜手,又創造了當今的什麽武林?”盧辟芷慢慢添滿酒,又慢慢端起杯。


    楚代化轉頭看著他,說:“楚某確實沒法邀到天下所有武林中人,今天赴宴的皆是英雄好漢,哪個不希望世間少些紛爭?隻要所有人聯合起來,天下大同指日可待。”


    “呸!你簕殄算什麽東西!收了錢財就隨意取人性命的敗類,還在這裏講什麽英雄好漢、大同之治。”盧辟芷一點台階也不給他。


    “盧天神,我敬你是九宮飛星七天神之一,奉勸你一句,說話還是留人三分薄麵。”鍾長文開口了。


    “你是什麽阿貓阿狗,還敢教訓我?”盧辟芷瞪他一眼。


    “你……”鍾長文氣得說不出話來。


    白醴潔朝他端起酒杯道:“盧天神不要把話說的那麽難聽嘛,冤家宜解不宜結,奴家和您喝一杯消消氣。”


    “九宮飛星不需要你們這些沒用的人緣關係。”盧辟芷毫不讓步。


    “姓盧的,別以為你是個‘天神’就可以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裏,你真覺得你九宮飛星天下無敵了嗎?”馬慶急了。


    盧辟芷把酒杯扔在地上“啪”得摔碎,周牧之也跟著舉起酒杯摔在地上。


    “不要以為三條腿的蛤蟆就一定是金蟾,頂上單葉了長就注定是臭椿。”盧辟芷直接把桌子掀了,“我看你們誰敢攔我!”


    周牧之跟隨其後禮都不敷衍了,直接甩他們一句:“告辭!”


    癩蛤蟆斷一條腿也不會是三足金蟾,天生就少了份貴氣,臭椿這“無用之材”也絕不會長成香椿。


    侯聖驍看著離場和水魔刀宗如出一轍的二人,心想這次鴻門宴沒白來,實在太有意思了。


    就是把莫孤星憋的不輕,酒裏的毒不清楚成分不好研製解藥,才讓他一個愛酒如命的人每次都衣服上灑。


    白醴潔臉上神情陰晴不斷變化,終於假笑著吩咐:“來人,快來收拾一下,鼓樂不要停,英雄宴還要繼續下去呐。”


    氣氛總算緩和下來,鍾長文和馬慶幾個人“不識好歹”“不識大體”得罵個不停泄憤,絲竹管弦重新奏樂。白醴潔在楚代化耳邊悄悄吩咐了幾句,又向手下使眼色。


    慢慢那些忙裏忙外下人逐漸被替換,變成了兩個護法手下的殺手。雖然在場誰都沒有提這一茬,心裏卻都跟明鏡似的。


    “各位,各位,”白醴潔突然笑嗬嗬著說,“既然大家難得來這一趟,不喝盡興了,這傳出去就都說我做主人的不周到了,這樣,奴家把所有美酒都拿出來,大家不醉不歸!”


    楚代化也說:“來人,把大門鎖上,今天不吃好喝好,別放任何一個人出去。”


    侯昌武、張廣祿、皇甫升以及義威鏢局一桌人的臉色都變了,好幾個人都僵著笑臉。侯聖驍啃著莫孤星給他撕的那隻扒雞腿,手指默默按在錕鋙的刀柄上,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看樣子白醴潔要進入正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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