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她又和往常一樣往郵局跑,卻沒有看見小姑娘給她舉信,正暗自奇怪她是不是病了,到櫃檯後,卻發現小姑娘好好兒的坐著貼郵票呢。


    她正疑惑,小姑娘頭一抬,看見她,說,“不好意思啊鬱姐,咱們往後不收通山那地方的信了。”


    ☆、54


    聽完, 鬱泉秋不解了, “這是為啥, 通山那地方的郵局倒了啊?”


    小姑娘擺擺手, “都是國家的東西,咋會倒閉呢。鬱姐你可真會說笑。就是上頭說了, 不能讓那裏頭的人再和外界有啥接觸,不然, 這改造還有啥意義?”


    她也不知道有啥意義, 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 也不知道不這樣做的意義。


    她隻知道以後醫師不能寄信給她了,她不能再肉麻地跟醫師撒嬌說話了。


    鬱泉秋的心情很糟糕。從郵局出來的時候, 將巧碰到幾個小孩子在大街上亂畫貼牆報。


    原本還算整潔的街道變醜了不說, 看見幾個她認得的老大爺老大娘,被幾個十幾歲的姑娘小夥子按住頭,在那些牆報麵前逼寫檢查的時候, 她的心情更不好了。


    匆匆回了磨子嶺上,本來打算回家拿點東西就要去講習所看看呢, 剛進門就被她老娘逮住了。


    她老娘一手拿著雞毛撣子, 以異常嚴肅的語氣跟她講, “以後不許你去那裏頭。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表麵一套背地一套她已經做的輕車熟路了,怎麽會不知道該回什麽。


    乖乖地在她老娘麵前保證了三遍以後,才被她老娘放行。


    不過老太太精明得很,就是放過了她,也看她看得死緊。


    同時, 老太太還拉住她領回來的兩個姑娘和她女兒,叫她們合起來看著她。除了做工幹活吃飯上茅廁,哪兒也不準她跑。


    她想出去看看醫師的爹媽怎麽樣了都不行,隻能偷偷地拜託倆小姑娘替她出去看看,順便給他們偷偷送點兒東西使。


    她上工的時候,也竭盡所能地眼睛飄來飄去,就指望能不能看見他們給他們說說話呢,結果眼睛都快撇成鬥雞眼了,也沒瞅見人影子。


    偷著問所裏一個在看門的大爺,回說是,都被關起來了。


    活兒也不用他們做了,就被關到個小屋子裏,吃喝拉撒都在裏頭的,每天派幾個小丫頭小夥子盯著寫檢查,什麽時候認錯了算完。


    好麽,比她還慘。她雖然也被她媽看住了,好賴不要上茅廁的時候,還臉對臉跟個小丫頭大眼瞪小眼,讓人小丫頭欣賞欣賞她上茅廁的醜態。也不要寫厚厚的檢查,更不會大小便都在屋子裏,熏得屋子臭氣逼人還得住著,在裏頭吸溜麵條子。


    好好的,把人搞得都成豬玀了。


    可怕的不是刑罰,而是把人當畜牲糟蹋。就好像戚夫人被搞成人彘一樣,你說說,這樣活著還有啥意思?


    她聽著就覺得慘,更不要說那些人正受著這罪了。


    她在外頭幹活,不經意就聽人說,講習所裏頭誰誰又怎麽死了。


    都是一群不認得的人,死了說幾下就罷了,本地人是沒有人關心的。


    再說,在磨子嶺本地,老頭兒老太太這個年紀是要死的。大家見怪不怪了,談天傳說的時候,也就平平淡淡的,好像啥也沒發生似的。


    她聽了卻覺得心裏難過的很。這所裏的人,她都認得,或多或少都跟她說過話的,如今卻說沒就沒了,怎麽不讓人傷心?


    她一邊替那些想不開的老頭兒老太太難過,一邊擔心她的醫師,一邊還要替她的醫師護好她的爸媽。


    偷著讓所裏守門的大爺替她捎隻言片語進去,卻被拒絕說,這事兒很嚴,上頭看得緊,沒法兒幫上忙。


    她急得要上火,四處找法子幫她公公婆婆的同時,還千方百計地問問過去通山的方法,甚至偷瞞著她媽下去鎮子上的汽車站要過去通山,到得汽車站一問,售票的大嬸不耐煩地告訴她,通山那地方如今和監獄沒啥子區別,沒人願意往那邊開的。


    通山距離磨子嶺有一千多裏,沒得汽車,讓她自己走怕是要走上一兩個月。


    她聽得心涼了半截,失魂落魄回家的時候,被她老娘逮個正著。


    老太太臉色頓時鐵青,估計被她屢教不改的態度氣到了,捂著心口就半倒在桌子上。


    她嚇得趕緊上前扶住她,急道,“媽,你沒事吧?”


    “你再這樣下去,是要氣死你媽是吧!”她老娘這次是真的氣得不輕,哭著拉著她手說,“閨女啊,不是媽狠心,但是咱們就好過啊?受你爺爺影響,咱們一家子身上都還有罪呢,你怎麽還有閑心幫人家?你幾個哥哥,在老家被逼得都快上吊了,昨兒個廠長還派人把咱們家裏唯一值錢的那盞小馬燈拿走了。四兒啊,你說說,咱們輕省麽?你中意誰,媽本來不想管你的,可你是不是魔怔了啊,不說蘭醫師是個女的,就是她一家什麽狀況,你跟他們沾上關係,不是自己往網裏頭撞麽。我的傻閨女!聽媽一句勸,別管他們了,你看看牧牧瘦的!她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老太太慣會說話,幾句話戳得她心窩子疼得不行。


    忍著眼淚,安慰了老太太幾句,低聲下氣地保證了好幾回,才扶著老太太回屋裏歇息了。


    那往後不要她媽說,她主動地跟醫師的爹媽跟講習所裏頭的老頭兒老太太走得遠了些。


    沒了擔憂的事兒,果然心裏頭舒坦多了。


    除了晚上做夢常常夢見她公公婆婆想不開投河了,然後醫師憤恨質問她之下氣得和她斷絕關係也自殺了這樣的事兒,別的是挺舒坦的。


    她現在是知道走得時候醫師那凝重的臉色是怎麽回事了。


    嗬嗬,她們家醫師最喜歡報喜不報憂了。


    她是不走了,她也不會找不到她在哪兒了,可她被關在那旮旯裏頭,她就是知道她在哪兒,又怎麽過去找她?


    不止膽裏頭苦,她覺得自己整顆心,整個五髒六腑都是苦的。


    媽的,能吃黃連算得了什麽。她現在可懂得小六姑娘在信裏常常跟她說,要時刻看著醫師的話是啥意思了。


    可惜她是天生比較傻的那種,醫師說什麽信什麽,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沒法兒去通山,沒法兒收信,沒法兒知道通山是什麽境況,就沒法兒知道醫師是不是好好的活著。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糟蹋自個兒。


    伴隨著講習所裏頭老頭兒老太太自殺的頻率越來越高,一股死氣慢慢蔓延在磨子嶺上頭,長這麽大,她第一次知道心如死灰是什麽滋味兒。


    可就算活得跟個行屍走肉一樣,還是得活著。


    怕自己哪天也忍不住一根帶子吊到房樑上去了,她特意每天幹完活以後,不管多累,都抱著女兒出去轉轉。


    看著女兒在她懷裏問東問西,嬌俏活潑的樣子,她開心不少,想想以後要把她養大,看著她嫁人,就覺得活著有寄託了。


    臘八這天,雖然下著大雪,廠長卻一如既往地沒有給大家放假。


    一直做活到日頭的光都散盡了,廠長捨不得費煤油點燈在田頭的時候,才讓他們各個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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