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心要幫忙,豈知,那女人聽見她的話,卻是臉一繃,狠狠剜她一眼,“你說誰是大姐?”


    唉,她哪裏說錯了麽?蘭善文叫她問得懵了。


    她到這之前,曾問過一個下鄉的師兄,據他說,有了孩子,就該叫大姐的啊。


    許是看她長得文文靜靜的也沒有什麽歹意,那女人略微收了收兇相,皺著柳葉眉,斜她一眼,“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蘭善文友好地說。


    “我和你一樣年紀。”女人立馬冷冷回道。


    “呃……”那這就不能叫大姐了,怪不得她生氣。


    蘭善文抱歉而靦腆對她小聲道,“對不起。”


    “哼!”女人沒給她好臉色看,眼睛來來回回地又盯著她看了好幾遍。


    蘭善文被她看得既害羞又有些尷尬,凝眉想了想,以為她還在對自己冒犯她的年紀生氣,隻好抬頭又喚她,“同誌,你好。”


    “哼!”那女人這次倒沒多說什麽,一隻手抱著女兒,騰出一隻手就要去撿女兒抱出來的一瓷盆衣裳。


    抱著孩子到底不方便,看她艱難地彎下腰,卻夠不著衣裳,蘭善文好心地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替她把盆端了起來,“我來幫你吧。”


    女人冷冷淡淡看她一眼,也沒說好不好,自顧自抱著孩子進了半磚半泥蓋好的房裏,蘭善文想自己還端著人家的東西,也不能丟下就走了,隻好也跟著她走進那間垂下染紅布簾子的屋裏。


    這還是八月的天,一進屋子一股冷意卻衝著麵門撲了過來。


    也不光是因為這磨子嶺山太高。


    蘭善文拉著東西含蓄地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泥坯的炕上兩條薄麻被疊得整齊,炕右邊一個竹筐櫃子立著,櫃門底下擱了兩個小木盆,正對著門擺著一張舊桌子和一把小椅,上頭還擱著孩子用的大字板,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麽家什了。


    怨不得屋裏冷,這屋子這麽小都擺不滿家什,也合該冷清了。


    這時,女人已經把女兒小心地抱到了炕上,脫下她身上的一些衣裳,用兩床被子緊緊把她裹起來,而後僵著聲向後頭喊,“醫師。”


    “這就來。”蘭善文應一聲,把瓷盆放下,從行李箱裏拿出來自己帶過來的簡單東西,走到炕沿邊,小心翼翼地替女孩子看了看,道,“是發燒了,不過不礙事,是低燒。”


    “我當然知道她發燒了。”聞說,女人狠狠皺眉瞪她道,“我是問你,該怎麽退燒,你們醫師,不就是管這個的麽!”


    蘭善文嘆口氣,摸摸床上睜著眼睛看她的乖巧女孩兒的小臉,慢慢解釋道,“我也想開一副藥讓她趕快好起來,可是,上頭不許我們私帶東西,隨著咱們過來的藥品一個月以後才能運過來——你們這地方,還有別的藥店麽?”


    這不是廢話麽,要是磨子嶺有藥房,她們這些人還千盼萬盼要醫師做什麽!


    女人冷笑一聲,“好賴讀過書的人呢,我看你還不如鄉下的赤腳郎中。”


    蘭善文憂鬱的麵容上添了一絲愁緒,對她貶低自己的話也不反駁。


    卻站起身從行李箱裏拿出來一大袋花花綠綠的糖果,走到炕沿邊,拿出來一顆,放在白皙的手掌心裏,微笑著對乖乖躺在炕上的漂亮女孩兒溫柔道,“要麽?甜的。”


    小孩子對這些吃食天生沒得半分抵抗力,看見她手裏的東西,女孩兒的小嘴砸吧砸吧地剛想點頭,忽然想起來媽媽曾告訴她,人要有骨氣,不能隨便吃別人東西的話,又猶豫了,渴望的眼神投向了母親。


    被女兒的想要又害怕的眼神看得心酸,想想女兒出世至今,一塊糖都沒嚐過,鬱泉秋心裏更疼了,愧疚感使她將平常對孩子的訓戒都拋在了一邊,緩緩對她點了點頭。


    得了母親的準,女孩子立刻興奮得和在森林裏肆意奔跑的小鹿似的,黑溜溜的眼睛裏迸出光來,緊盯著蘭善文手裏的糖,害羞地捏著被角,吶吶道,“要。”


    “阿姨剝給你吃。”蘭善文溫婉笑了笑,小心剝開糖紙,把透明的糖送到女孩兒嘴邊,並輕輕叮囑道,“別咽下了,這種糖容易嗆住的,把它抵在舌尖下,慢慢兒化。”


    女孩兒乖巧地順著她的話做,果然一會兒嘴裏就嚐到了甜味,這天生被小孩子喜歡的味道激活了她的孩子天性,不禁高興地沖鬱泉秋叫了一聲,“媽媽,好甜!”


    鬱泉秋心疼地對她淡淡笑了笑,神色有些落寞。


    女孩兒看她這樣,以為媽媽也想吃糖了,便揪著被子,小心地看看蘭善文,又看看一邊站著的鬱泉秋,含著糖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眼神卻濕漉漉地含著祈求,“阿姨,您能再給我一顆麽…我…我想,我想讓媽媽也試試味道。”


    聽說,蘭善文一愣,隨即笑了。


    這個孩子太懂事了,可見,教出這樣孩子的母親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當然可以。”蘭善文笑說著,把一整袋糖都輕輕擱在她懷裏,“這些,都是你的了。”


    女孩子愣愣地抱著糖還沒反應過來,懷裏的糖卻已經被母親拿了起來,還給了對麵坐著的好心阿姨,並冷冰冰地對她道,“咱們窮人消受不起這麽貴重的東西,蘭大醫師還是留著自己吃吧!”


    公社供糧供棉花供油少,但隻要有了票還是能買到的,可是一斤水果糖,就是有十張票也買不到,不僅是賣的極少,而且,糖賣得特別貴,買一斤梅漬糖的錢,夠買二十斤麵了。


    這麽貴重的東西送人,即使送的人不是不懷好意,她們也享用不起。


    “不用了,我已經用不著這些的。”蘭善文淡淡地笑,盯著水果糖五顏六色的糖衣,緩緩道,“反正,這也是別人給我的,我再給了其他人,也算是全了它們主人的心願。”


    ☆、第 4 章


    鬱泉秋天生精明,注意到她說的是“它們的主人”,而不是“它的主人們”。


    這說明,這些糖的原主人是一個人。


    而看她這麽傷感的神色——


    鬱泉秋心裏冷冷一笑,她就說麽,都說城裏戀愛自由,眼前這個從長相到舉止都是男人理想中大家閨秀類型的女人,怎麽可能會沒有人追?


    如今看來,是她的情郎不要她了?丟下她和別的女人跑了?


    有可能,要是每天都得對著她那苦大仇深的臉色,她要是男人,也不會跟她過日子。


    即使,她長得的確是溫婉而美貌。


    “那這樣,咱們更不能拿你的東西了。”鬱泉秋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恨你那情郎在心,在這糖裏頭下了毒?”


    蘭善文卻被她驢頭不對馬嘴的話說得一愣,“什麽情郎?”


    鬱泉秋淡道,“蘭醫師會裝蒜,這甜黏巴的東西,三塊二一斤,這麽貴,又不是你自己買的,不是情郎,還能是鬼麽?”


    “真成了鬼,也說不準。”蘭善文聞言,輕輕笑了一笑,眉間的憂鬱愈發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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