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我害他這樣的。”謝劍觴輕聲說,“我是罪有應得……他不見我算了,你不必為我難過,哎……別哭了,是我不好……我走,我馬上走,你把這個帶給他吧。”他安慰楊非瓔,然後似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懷中抖抖索索摸出一個小包,絹布上竟是還有血,大概是上次崑崙風雪裏心疾復發後吐血後不小心沾上的,居然沒發現。“他喜歡吃竹筍……我回了一趟蜀中采的,已經做成筍幹了,你給他吧,不要告訴他我來過……你做給他吃了就好了。我……我走了,不再會來惡人穀,你好好照顧他,自己也小心。”


    楊非瓔接過小包,袖子抹了淚,點點頭,“我送你出崑崙吧,崑崙很多惡人穀的人,你怕是難走。”


    “不用,我自己會小心的。”謝劍觴似是想笑,牽了半天嘴角,還是沒什麽力氣的樣子,卻跟她開玩笑般道:“下次真要再見到,可能就是戰場上了,你們珍重。”


    雲似血的紅,楊非瓔在三生路上,身後是緩緩流淌的咒血河和森森惡人穀南大門,前路是崑崙漫漫風雪,目送謝劍觴牽著裏飛沙,捂著胸口,一步一踉蹌,在漫天血色中,走出了惡人穀。


    當晚,楊楚月喝到了一鍋豬蹄竹筍湯,雖沒他以前做的好吃,卻也是惡人穀裏難得的美味。畢竟惡人穀不缺肉食,但這水鄉才有的筍子卻是難得,香氣撩得門口的守衛都頻頻往裏看。


    他端碗挑眉問:“這惡人穀窮鄉僻壤的,你哪兒去弄的這竹筍?還是曬幹的,嚐起來有點熟悉。”


    楊非瓔低下頭,額前碎發遮了微紅的眼眸,淡淡道:“手下從外麵回來帶的,也就幾個人的分量。我想你喜歡吃,就都拿回來了。”


    楊楚月沒有懷疑,吃竹筍吃得頗為開心。楊非瓔看著心酸,匆匆吃了幾口就道吃飽了,然後逕自離開,留下莫名其妙以為她隻是不喜歡吃這油膩豬蹄的楊楚月。


    番外四·3 琴劍相逢


    這邊謝劍觴從惡人穀走出來,又回到了長樂坊。


    他深知現在自己的身體很差,這幾天風雪裏來回折騰了一趟,更是需要靜養一陣,不然可能都進不了飛沙關,別提回到中原。雖然他覺得生死對他已經不重要,某些意義上他死了還是個解脫,但他並不想命隕關外。


    長樂坊民見到雪名先生回來自然是歡喜的。謝劍觴借住在比較熟悉的坊民家裏,這家常年隻有一對老夫妻,兒子和兒媳都進關做生意去了,隻偶爾回來,倒是可以讓他常住。


    謝劍觴的心疾需要熬藥來喝,長樂坊卻沒有這些藥材。也對,崑崙苦寒之地,哪有那些在中原才會有的藥材呢?他最後尋找了半天,勉強用代替品湊了一些,借著老夫妻的藥鍋熬了喝了,臉色好看不少。


    他好些以後又開始給坊民治傷看病。崑崙一般每年封山封路會有好幾個月,如今剛剛封上不久,以前或許不會在意這天氣,現在拖著病,也隻能等開春才能進關了,所以他倒是不著急,每天給坊民看看病,和他們聊聊天,倒也生出自在高興的感受。


    直到這一天。


    又是收稅的日子,不少坊民拒絕繳稅被打傷,謝劍觴例行等惡人穀俠士走了後去給坊民們治傷。受傷坊民哎喲哎喲叫,他小聲安慰著,把草藥敷在傷口上用布條纏好,起身拿起佩劍正準備去下家,身後卻傳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帶著點慣常的笑意和深處不易察覺的冷意,透著慵懶的感覺:“聽說坊民大多拒絕交稅,稅又沒收夠?”


    楊、楚、月!


    謝劍觴血都駭冷了——他怎麽會親自來收稅?


    殊不知現在長樂坊民都有著反正不交稅被打了,雪名先生也會治傷好很快的心思,所以除了年邁和膽小的人外很多都拒絕交稅,惡人穀的稅金已經連著好幾周收不夠數額了。


    惡人穀那邊收到這個消息,便讓楊楚月來看看。畢竟他這兩年冷血的名聲傳了個遍,長樂坊人聽了他要來,還不得乖乖交稅?


    目前他不能轉頭,那聲音不過幾步遠,以他的功力卻不知楊楚月是什麽時候來的,想必現在的他已經完全不是楊楚月對手,連逃脫的希望都沒有,一轉身被發現是他,很可能被楊楚月立斃琴下,如今隻能慶幸自己穿的普通江湖衣服,佩劍抱在懷裏背麵看不到,且被他裹了厚厚幾層布條,根本看不出來是別有洞天,楊楚月發現不了他,盡快走開。


    可惜不遂人願。


    他聽著楊楚月走過來,很明顯就是衝著他來的,在他背後兩步停下,輕笑道:“原是有個厲害的醫生給治傷,怪不得大家都不怕了。”


    楊楚月聲音本是極溫柔的,又有著長歌招式陽春白雪的溫暖和高山流水的清亮,謝劍觴曾誇他聲音如玉珠墜盤。但如今謝劍觴聽來,卻令他感到刻骨寒冷,不禁微微發抖起來。


    “聽說這醫生叫——”楊楚月一皺眉,忽然忘了,旁邊惡人穀的狗腿子立刻諂媚接話:“楊督軍,他叫雪名。”


    “哦——雪名,這倒是個好名字。那雪名先生,你既然醫術了得,何不來我惡人穀,幫我兄弟們治傷呢?”楊楚月道,看著麵前剛給坊民治完傷,也就是普通江湖人打扮的“雪名”。


    謝劍觴知道逃不過,輕輕閉上眼,長長眼睫上落了片雪。


    他伸手擦了下,轉身平靜看著楊楚月:“楚月,很久不見了。”


    他看到楊楚月一襲紅色的瑞雪披霞,裹著盤龍鳳舞披風,頭戴長歌雪河紅色發冠站在他麵前,身後是幾個惡人穀的俠士。


    紅色——以前的楊楚月是從來不穿紅色的,嫌太張揚。如今他穿上了,配著眉間硃砂如血,卻是以前從沒見過的妖冶風華。


    他就是適合這紅色的,謝劍觴心想,真的很好看。


    楊楚月萬萬沒料到是他,一時也愣了。


    沒看出來……真的沒有。


    那個背影,太瘦了,遠遠的就能感到還有一種病入膏肓的氣息瀰漫,此人應當命不久矣,怎麽可能是從前那個一身純陽服飾,舉手投足都好看得讓他心動的謝劍觴?


    他本以為是個普通的江湖隱士,最多是萬花穀弟子。畢竟是叫雪名,萬花和純陽頗有淵源,叫這個名字也是說得通的。


    然而他早該想到的啊。


    除了謝劍觴,誰還敢用純陽劍宗鎮派寶劍作名?


    雪似是都被這戲劇般的重逢感染到,慢慢小了,甚至積得厚厚的雲也散開了些,天光瀉下來,映得白雪反光刺眼。


    兩人相對無言。


    惡人穀俠士麵麵相覷:這人是誰?


    最後還是楊楚月冷笑,反手抽出青玉流琴中劍,擱到謝劍觴脖子上:“你?你是來送死的嗎?”


    謝劍觴不動,任由他青鋒離自己脖頸愈來愈近,最後雖然還沒擱到皮膚上,但青玉流劍氣太強,如玉脖頸被劃出一道明顯的紅印。


    他一副引頸待戮的模樣,目光卻凝在楊楚月身上,是難以表達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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