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的路程中,趙書言隻是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握住了兩分鍾,又慢慢放開。就連手指尖都是冰涼的。


    崔寧樂突然間希望自己從未收過那封美國來的郵件。


    抵達機場的時候,離飛機起飛還不到一小時,一陣忙碌的check in ,行李託運,然後終於能靜下心來互相麵對麵的時候,離最後登機還不到三十分鍾。


    崔寧樂是故意的。為了不讓分離的痛苦拖延太久,幹脆就掐準了所有的時刻,要再見就幹脆點,時間拖的越久,心裏那份遺憾隻會越發折磨人。


    可惜即使算得再準,現實永遠是最折磨人心的大後媽。


    崔寧樂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幹脆的就說出再見,好像一個東西堵在嗓子眼,隻要說了出來,所有過去的愉快記憶,都會化為一片空白。


    麵對麵站著,無言以對。


    等了好久,趙書言終於露出一抹笑容。“什麽時候放假回來?”


    “……明年吧。”他隻能模糊地回答。誰都知道建築係的課業繁重,不僅要適應新的環境還要跟上快速的節奏,崔寧樂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順利度過第一年。


    “嗯。回來了記得打電話。手機號碼記好了吧?”


    “嗯。”


    “……”


    兩人就這麽看著彼此,直到乘務員催促尚未登機的乘客盡快前往登機口。


    崔寧樂這才後悔自己幹嘛要拖到這麽晚才來機場。


    “寧樂,四年很短……”那傢夥終於再次開口。


    “對。”他笑,強忍下眼底突然要浮上來的水汽。


    “所以,我還是會在這裏等你。”趙書言說完,竟然轉身就走。


    崔寧樂愣了下,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也轉身進了登機口。


    少年默默的上了一輛的士,說了個地點後,慢慢在後座蜷成一團,全然不顧司機探視的眼神。


    外頭的景色飛快地後退著,天空響起一陣陣飛機離去的轟鳴。


    手指在發抖,冰冷的感覺漸漸包圍全身。


    他捂著嘴巴,啞著嗓子,過了好久,還是沒能壓住從嗓子眼裏冒出來的嗚咽聲。


    “唔……唔……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眼淚還能像這樣完全無法控製的從眼睛裏沖流而出,原來悲傷到了極致的時候,連心髒都不會疼,連痛苦都感受不到。


    好像曾經經歷的一切的悲傷都是為了這一刻的哭泣而準備。


    他拚命的想要擦掉眼淚,結果發現淚腺已完全不聽指揮,擦了幾下,竟然更加無法抑製心底的空虛,幹脆抱著膝蓋,開始毫無抑製的哭了出來。


    再見,我們的四年。


    再見,我的愛人。


    遠距離戀愛並不靠譜。


    第一個月的時候,與熱戀中的情侶一般,24小時內必發一封郵件,對自己的行蹤巨細無遺的進行匯報。甜蜜得叫人忍不住抱著胳膊猛抖雞皮疙瘩。


    第三個月的時候,似乎學業太過忙碌,郵件從每日封變成了隔日封。


    第五個月的時候,一周才來一封信件,彼此間似乎除了最近在幹什麽之外,別無他言。


    第八個月的時候,信中隻剩隻言片語。


    一年以後,乏善可陳的email裏,隱約透露出另有紅顏的跡象。


    一年半以後,趙書言盯著屏幕上的男女情侶照片,一聲不吭,站起來,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向了牆麵。


    騙子。


    無聲的眼淚掉下來,砸落在兩人的合照上。


    故事就算這麽發展也並不奇怪。


    時間與距離本就能拉開彼此的距離,如果無法用身體傳遞體溫,心還能怎樣傳遞溫度?


    趙書言盯著屏幕上的黑字,眉頭打了七八個結,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罵道“靠!”


    以上便是崔寧樂編寫出來的“消遣用劇本”,看看發件時間,還是美國時間半夜十一點。看來這傢夥忙是忙,隻要為了調侃自己,再忙也要抽出時間來。


    趙書言冷哼一聲,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敲擊出短短的一句回話:“為什麽拿瓶子砸牆的那個人不可能是你?”


    然後發送。


    拿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女王殿下剛準備睡覺,電腦就傳來接收郵件的聲音。


    現在明明是那傢夥的上課時間,怎麽還有閑情逸緻來上網?趙書言朦朧著眼睛湊近一看,立刻瞪圓了眼。


    “因為如果出牆的人是你,我絕對會冷靜的尋找玉石俱焚的方法,才不會傻得自己生悶氣。p,s: 今天任課老師生病了,沒去上課。”似乎猜到對方的想法,崔寧樂在他提問前就做出了回答。


    趙書言嘴角抽筋,剛剛爬滿腦袋的瞌睡蟲被趕走了一半。打開msn,登陸,那傢夥果然在上頭,似乎在等著自己自投羅網。


    “那我怎麽就會‘無聲的掉眼淚’了?!我像是這種人嘛?!”


    對方發了個閃屏。


    “嘿,那天我走的時候,你還是哭了的吧?”


    趙書言一愣。“沒有。”否認,絕對要否認。


    “嘖,倔強什麽呢,小兔子後來偷偷跟我匯報,你那天眼睛都腫得比核桃還大。”


    趙書言忽然感覺自己像是沒穿內褲在街上跑,還被人發現了一般,尷尬而又惱羞成怒:“誰說的!明明是你哭了吧?”


    “我哭了啊。”


    被人堵住了後路。趙書言退無可退,還想說什麽,可剛打出來又被自己刪除,反反覆覆了幾次後,才打出短短幾個字:“……你非要把我的遮羞布都拿開?”


    “你的什麽我還沒看過?走之前我可是把你的裸體都給刻到腦子裏去了。”


    “……我要收肖像費。老子堪比大衛的身體怎容被人剽竊!”


    “不好意思,做愛的時候,我就是拿你的身體來做模特的。”說完,他又補了句,“難道你讓我用別人的身體?”


    “……睡覺!”前處男漲紅了臉,罵罵咧咧的關掉了msn。


    這就是這對情侶目前的狀況。


    心情好的時候會視頻,心情差的時候,隻是語音。懶惰起來的時候,幹脆隻動手指,連嘴巴都懶得開,絲毫沒有什麽蜜月期分居兩地的思念與寂寞。或許,也是因為實在沒有時間去思念。


    趙書言一開學,就被抓進了某個涉及商業項目的研究小組,還沒來得及研究“研究生”到底是什麽玩意兒的女王殿下,第一個月就入帳了五千多塊錢。


    代價就是幾乎犧牲了大半他的私人時間。


    崔寧樂更是好不到哪裏去。據他本人說,不但要應付老外各式各樣的口音,還要適應國外的審美觀,盡快與周圍打成一片。


    兩人的生活軌跡像兩條平行線,無論伸得多長,似乎都沒有交集的地方。


    一個月還好,可到了第二個月,趙書言一聽要進商業項目小組就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劉冬嫉妒得牙癢癢:“有多少研一生能參加商業項目組的?那可是超級肥差啊!”


    趙書言冷哼一聲。埋頭就進了圖書館。


    十二月的時候,紐約要開世界建築雙年展,趙書言的導師理所當然被列入邀請名單,還沒來得及挑選一同前往觀摩的學生,女王殿下就親自送上了門。


    “請讓我跟您去。”他說得堅定。


    導師愣愣的看著他拿出華麗的論文報告與翻譯成英文的版本,隻花了三秒鍾猶豫,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劉冬聽說後,下巴脫了臼。三個月的圖書館生活原來隻為了這一目標。


    “這份感情,驚天地,泣鬼神,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啊!”他扶著趙書言的肩膀,一臉驚嘆。


    那個漂亮的青年揚起傲慢的笑容。


    紐約離崔寧樂讀書的那個城市並不近,可總比橫跨一個太平洋要近得多。趙書言盤算著給崔寧樂來個驚喜,但又唯恐會撲空,隻能多次旁敲側擊出對方那幾天的活動行程,最終確定了自己僅有的兩天自由時間該如何安排。


    “那幾天你不會外出吧?”


    “怎麽了?”


    “我有個移民了的朋友說要給你帶些東西。” 他撒了個謊。


    幾經周折,趙書言同學終於踏上了美國的土地,因為是以訪問學者的身份,行動顯然比旅遊團便利得多。當然,最重要的是機票報銷。


    12月1號那天,趙書言終於結束了雙年展的活動,空出了兩天時間。跟導師告假後,匆匆都就往機場趕,企圖在晚上之前到達崔寧樂的城市。


    然而老天似乎就喜歡開玩笑。


    剛到機場的時候,天空開始飄下鵝毛大雪,隻是眨眼的時間,就覆蓋了整個機場,望著窗外的銀白,趙書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顯示牌上一個個航班打上dy的標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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