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又是一片驚呼,沒有想像中的疼痛,侍從們及時的接住了他,前呼後擁送回了泉清宮。


    沒有人問他為什麽爬樹。


    書瑤推開書房的門,看到小白坐在桌前發呆。瑞京的冬天沒有雪,幹冷的風從窗外直撲進來,翻動他麵前幾張描摹的玉版宣。


    “殿下。”她走上前,把剛填了梅花餅子的暖手爐塞進小白手裏,轉身去關窗:“您怎麽一個人坐在這兒,也不關上窗,叫風吹壞了可怎麽好。”


    小白嗤嗤一笑:“風就能把我吹壞嗎?從前我在山裏迷了路,靠在大樹下睡著了,夜裏風高露重,第二天醒來還不是一個人回了家,也沒見怎麽著。”說著臉上帶出了頑皮:“還好那時候沒叫狼叼了去。”


    “你膽兒真大。”書瑤和他相處久了早已熟絡起來,沏了杯熱茶放在書桌上:“殿下,您說您從前住在海邊,海是什麽樣兒?”


    “你沒見過海麽?海就是……”小白想了想:“像天空一般無邊無際藍色的水。”


    “像天空一般的水?”書瑤搖搖頭,想不出海的模樣。


    “等將來我們能出去了,我帶你去看……”小白話還沒說完,忽聽外邊高聲唱喏:“皇上駕到!~~~”


    小白嚇了一跳,書瑤已經站起身推開書房大門,小白有些忐忑,還是很快的出到大殿,周凜已從殿外走了進來。


    殿上跪了一地僕從,小白也恭恭敬敬的屈膝跪下:“兒臣給父皇請安。”


    半響無聲。誰都沒敢抬頭,小白的心跳得自己都聽得到。周凜淡淡的問:“今天誰跟著三皇子?”


    泉清宮當值內侍小果子,小糰子跪著爬上前,顫著聲答道:“回皇上,是奴才。”


    周凜的聲音從小白上方冷冷的落下來:“拖出去,各打三十大板。”


    “父皇!!!”小白急了。


    周凜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說到:“餘下所有伺候的,罰俸兩個月。”


    “父皇……父皇,是兒臣錯了,父皇——”小白跪著磕頭:“兒臣錯了,您饒了他們吧。”說著眼淚一串兒湧出來。


    小果子小糰子已經被侍衛拖了出去,大殿上幾十個僕從靜靜跪著,不聞一點兒聲響。


    周凜沉著聲:“都下去吧。”再望向小白:“跟朕去書房。”


    書房的門被關上,周凜站在書桌邊,隨手翻看桌上鋪著的玉版宣,謄的是《左氏傳》裏的一篇,正寫到“豹聞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你知道,朕為什麽要罰他們嗎?”周凜在書案後坐下。


    小白抬頭:“是兒臣做錯了。父皇要罰就罰兒臣,與他人無關。”


    “前些時候,大將軍陸雨石帶兵駐紮在皇城外十裏,意欲逼宮謀反。”周凜平靜的說到:“如果我們無法及時趕回宮中,天下就會大亂。跟著他來的將士也許並無謀反之心,他們隻是聽命於令,但朕,還是處死了大將軍和他的親信。”他望向跪在他麵前的周牧白:“你做錯了事,跟著你的人就必須為你的錯誤受到懲罰,他們,就是你肩上的責任,你明白了嗎。”


    小白眼裏含了淚:“兒臣,明白了。”


    “起來吧。”周凜的臉色緩和了些:“那麽,你要不要告訴朕,今天為什麽去爬樹?”他甚少用這般商量的口氣,可他知道這孩子不比宮中長大的其他皇子,欲速則不達。


    “  我想看看城牆外邊的樣子。”小白坦然,卻也有些低落的答道:“我想家鄉的海了,想陳大哥一家,也想我的小院子。”


    周凜沒有繼續他的話,隻又拿起桌上的書帖:“沈太傅說你念書已頗有長進,這些都是皇子們在你這個年紀要讀的書,隻是你畢竟耽誤了幾年,這些書大約還是深了些。太傅有和你說你寫的這些字是什麽意思麽?”


    小白點點頭,又單膝跪下:“太傅說,不朽惟三,立德,立功,立言,雖久不廢,百世流芳。”


    周凜放下書帖走到小白跟前,親手將他扶起:“你若想回家鄉,朕便派人護送你回海平鎮,裴笠自然會照顧你,你想跟他學醫便跟他學醫,縱使你什麽都不想做,朕也能讓你的一生衣食無憂。隻是,”周凜望進他的眼睛裏:“你可還記得朕為什麽帶你回京?當日你站在裴家院子和朕說過什麽話,你還記得嗎?”


    小白抬著頭,也望著周凜,那是約莫半年前的事了,半年前他還是個瘦弱的少年,也是這般昂然站在周凜麵前,聲音清亮地說:“我隻願這世間再沒有如我父母般凍餓致死之人,也願這世間再沒有如那對老夫婦般需要賣棺材板兒為兒子治病之人。”


    於是他點點頭。


    “那麽,你是想回到小鎮上如從前一般生活,卻看著窮苦的人家在你眼前掙紮著難以為生呢,還是留下來學那經世治國之道,立德立功,造福一方呢。”周凜讓他自己決定:“你自己想清楚。想清楚了,就再不要後悔。”


    小白低著頭,想了一會,再抬頭時眼睛已如初初一般堅定:“兒臣明白了。兒臣從此專心跟太傅學學問,再也不會胡作非為了。”


    這日正是年下,禦花園裏金雕銀刻,滿樹的絲綢宮花,雖還是極冷,卻也裝點出□□來。周牧白和沈佑棠邊看著新奇邊從九曲橋上走過,小果子小糰子抱著筆墨等物一路跟著。這沈佑棠是沈太傅的長孫,較牧白年長一歲多,特意安排了給他做伴讀,日日一處研習功課,有牧白不甚理解之處也好指點一二。


    快到翼然亭時遙遙望到亭裏坐著兩人,牧白眼尖,知道那是二皇兄周牧野和他的伴讀柳塤。


    上前各自施了禮,周牧野望到亭外小侍從懷裏的文房四寶,哂然一笑:“大正月裏沈太傅都不讓你們閑著?!”


    沈佑棠自然不好接話,牧白便道:“太傅並沒有安排課業,但業精於勤,我和佑棠想著出來賞玩時也做些詩詞應景。”


    “也好,年年上元節父皇都要考究學問,你們倆初來乍到,是該勤勉些。”周牧野撣撣袍子站起身:“既如此,我也不礙著你們了。”說罷帶著柳塤和一幹侍從走了。


    沈佑棠聽得出挑釁,臉上微微色變,望向一邊的小白,小白經這半年多的歷練已是沉穩許多,當下也隻微微一笑:“那我們就好好練著,莫要讓人小瞧了去。”


    到了上元節當日,周凜命人在暖暉堂擺了家宴,各宮大小主子按著身份輩分依次列席,繁華熱鬧也不必細說,單說這一年考究學問卻又比往年不同。


    往年必是每人填幾首應景的詩詞,再由周凜定出優劣,獎賞事物,今年許是經過海平鎮一劫,周凜常感世事變化無常須得多練應變之法以對之,於是命禮部製了許多燈謎,在暖暉堂外挑起無數盞大紅宮燈,每盞燈下置一燈謎,皇子公主們隨意摘取,但摘了哪隻便要答出那隻燈謎的謎底,猜對了自然有賞,若是猜錯了,可是要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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