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尉的資歷、耿直與威望,這封信讓大家感到無地自容,紛紛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同時,擁立新帝的行動已經開始。


    這一年,漢河間國解瀆亭侯劉宏才十二歲。如此年紀便領侯爵,並非由於他的早熟,或是在政治、道德上有什麽超常的成就,而是表明:他是個失怙的少年。他的爵位襲自他的父親――已故漢解瀆亭侯劉萇。十二歲的侯王,對事情隻能是朦朦朧朧的。他可能知道,剛剛駕崩的天子是自己的堂叔父,他們來自一個共同的先祖,即孝章皇帝之子、漢河間王劉開,但他決不可能知道,天命竟然轉移到了他的身上。直到從洛陽來的馬隊、儀仗簇擁著一輛白蓋馬車來到他的府第;直到朝中侍禦史、光祿大夫劉?、中常侍曹節,拿著朝廷的符節,一起向他行大禮時,他似乎才明白了。


    接著,光祿大夫向他宣讀了以太後的名義發布的詔書:


    大行皇帝德配天地,光照上下。不獲胤嗣之祚,早棄萬國。朕憂心摧傷,追覽前代法:王後無適,即擇賢近親。考德敘才,莫若解瀆亭侯宏,年十二,嶷然有周成之質。春秋之義,為人後者為之子,其以宏為大行皇帝嗣。使光祿大夫劉?持節之國奉迎。


    這支由黃門宦官、禁軍虎賁、羽林組成的上千人的車駕隊伍,從洛陽向東北方向的河間國封地進發,要走八百多裏地,但他們來得很快,幾乎與天子駕崩的訃告相接踵。當這支隊伍出現在河間境內時,使得許多略上年紀的百姓,又看到了二十一年前,同樣的車駕來此迎接孝桓皇帝時的情景,至今三尺童子尚會吟誦當年的歌謠:“車班班,入河間。”河間王的家族,竟然連出兩位天子!這還是天命!


    車駕離開得也很匆忙。天子以十二月丁醜日駕崩,而迎駕的隊伍已於次年正月初三己亥日抵達洛陽,先後不到一個月。


    新天子的母親姓董,河間人,史書不載其名。此時,盡管她的兒子成了人君,但她卻沒有被允許隨子進京。當兒子登臨大寶之後,她也沒有得到企望中的待遇,而是僅僅被封為“慎園貴人”。就這,還是沾了亡夫的光,因為新天子即位後,按本朝尊崇孝道的準則,追尊自己的生父為“孝仁皇”,陵墓為“慎陵”。所以,她被冊封為一位已故天子的貴妃。


    這一點,以新天子當時的年齡,不會懂得個中原委;但對一個十二歲而又失去父親的孩子來說,做了天子卻必須離開他的母親,真讓他迷惘或者難過。即使在他成年以後,也會認為這是一件非常奪情的事。當然,他也明白了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決定自己入繼大統的絕非天命,絕非自己有什麽“周成之質”,而是孝桓皇帝的遺孀竇太後,以及她的勢力集團。太後之所以在諸多的宗室藩王中選擇了自己,絕非她的情感天平傾向於亡夫的家族,而是看中了自己當時的年齡。太後要做自己的母親,並且希望自己永遠是個孩子。


    簇擁著白蓋車的隊伍在凜冽的寒風中抵達京城北門外的夏門亭。前城門校尉、槐裏侯,現拜大將軍、竇太後之父竇武,持節率朝官恭候在此。竇武對新天子的擁戴之功,可能劉?已在路上稟報過了:“正是大將軍,在孝桓皇帝駕崩之後,立即召見了臣下,因臣下是河間人,向臣下詢問了河間國諸王侯的情況,決定由陛下入繼大統,並親自進宮奏白太後。”


    大將軍率群臣向儲君行了禮,劉宏也在光祿大夫的引導下向大將軍及群臣們長揖還禮。看上去,大將軍是個很有威儀和修養的中年人,令儲君敬畏。隨後,大將軍請儲君換乘。這是一駕青蓋馬車,“青”,是蒼天的顏色,本朝的憲法上寫著:“天子父天母地”。就這樣,昊昊蒼天籠罩著儲君,從帝都的北門――夏門進入了北宮。


    次日,於德陽殿即皇帝位,改元“建寧”。這位新天子百年之後,被諡為“孝靈皇帝”,按史家的慣例,不妨即可稱之為“靈帝”。


    太後姓竇名妙,可這個動人的名字從未打動過她的亡夫,而且,就在半個多月前,這個名字使得她的亡夫留下的其他嬪妃們感到大勢不妙,魂飛魄散。


    太後的家族,是本朝最高貴的家族之一。她的先祖竇融歷任世祖光武皇帝朝的涼州牧、張掖屬國都尉、冀州牧、大司空,封安豐侯,也是本朝的開國元勛。王莽之末,群雄並起,竇融作為割據河西走廊這一軍事重地的豪強和軍事首領,及時地交通並歸附了世祖,從而使得戰場的形勢發生了傾斜。因而,世祖對他的態度一直右於其他公卿。他與世祖的聯合,還基於另一個更為神聖而遙遠的原因,他的七世祖竇廣國就是前漢孝文皇後的胞弟。因此他對世祖說:作為漢室的外戚,理應輔佐皇族的事業。這一點,深得世祖的嘉許,並將《太史公書》中的《外戚世家》贈給了他,因而竇氏家族再次與本朝的皇室續上了姻親關係,除了眼下這位太後出自竇氏之外,本朝孝章皇帝的皇後也出自這個家族。


    本朝皇後的冊立,大多根據天子的喜好和嬪妃們的懿德,或者是純粹生物學的因素,即被立為皇後的嬪妃給天子生下了儲君。這與高皇帝開闢的前漢大不相同。高皇帝以布衣庶民,提三尺劍,馬上征戰而得天下。他和他的開國大臣的體內流著愛吃狗肉的村夫野民的血,從來就不相信王侯將相都是天生的貴種。因此高皇帝以下的列祖列宗們的皇後大多來自下級官吏或平民百姓之家,甚至是賤隸倡優。其立廢皆由天意。即如這位竇太後的遠祖竇廣國,以及他的姐姐、孝文皇帝的太後,因為家境貧寒,姐弟倆年幼即被人分而出賣。多少年後,竇廣國知道姐姐已在深宮,而他自己尚且為人奴僕。姐弟相見,敘及舊事,廣國說:“姐姐在客店裏與我分手時,向人家乞借了澡盆,為我洗了澡。又乞討飯食餵了我,這才離去。”話語淒涼,姐弟倆及周圍的宦官、宮女皆大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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